後半句話,他說得小心翼翼,覷著沈亭言。
沈亭言盯著他:“分寸?那如果輕輕來一下還是覺得不夠,你打算怎麽辦?再來深一點,只要沒真出問題就都叫有分寸?”
“從你開始想要靠這種方式去理解人物的時候,你的分寸就已經在一步步瓦解了。”
薛笑抿唇,他緊皺著眉頭,倒不是固執己見,而是突然有些迷惑。
他鼓起勇氣,問:“……可是,有時候為了把戲演好,演員就是得做一些犧牲的不是嗎?有些演員為了演好一個酒鬼,會在開拍前連著一個月每天酗酒,也有演員會為了貼近角色增肥或者減體重。準備《春園》那部戲的時候,我為了盧雨那個角色餓肚子,沈老師你也沒說什麽呀。”
沈亭言:“餓肚子和自殘一樣?”
薛笑:“……增減體重也傷身啊!”
這兩人的爭吵慢慢引起了其他四個學員的注意,大家停下來,看了過去。
沈亭言冷臉時很嚇人,四個學員都有點膽戰心驚的,偏偏薛笑就是有膽子繼續吵下去,他好像自動戴上了“沈亭言冷臉過濾濾鏡”一樣。
他說:“……為了讓戲真一點,不還有演員要求對方真打自己的嗎!”
沈亭言:“那你見過有人要求對手戲演員真捅自己一刀的嗎?”
薛笑:“……捅一刀和打人能一樣嗎!”
沈亭言:“你也知道不一樣?那自殘和減重能一樣?”
薛笑:“……”
薛笑就是一下子鑽進了牛角尖裡,他覺得僅僅是對自己手腕劃一下什麽的,他完全能掌控住力道,可沈亭言說到這裡,他好像突然間醒過來了。
沈亭言沉著臉道:“過去還有演員在準備一部戲的期間把自己一輩子都毀了,後半輩子只能躺在床上。他的初衷也是和你一樣,是為了理解人物、貼近人物,你覺得這種人當初就不覺得自己有分寸了嗎?”
薛笑閉嘴。
“為了貼近角色做一些犧牲不是不可以,但這種‘分寸’不是在於某件事你做的程度深淺,而是在於你要清楚哪些嘗試你能做,哪些不能。”
見薛笑漸漸露出懊惱的神色,沈亭言一頓,語氣緩和下來。
“演員為了演戲拚命不是壞事,但不能沒有底線。”
“如果還是分辨不出兩者的差別,那就去問導演,導演會告訴你,他需不需要你做到那種程度。”
“所以,雖然你的念頭很沒分寸,但你今天能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很好,”沈亭言低聲解釋,“我剛才不是在罵你。”
薛笑連忙道:“……我知道的。”
兩人默默看著彼此,而他們身後的四個學員一口大氣都不敢出,提心吊膽的。
這是吵完了?沒吵完?
沈亭言又啟唇,道:“……至於你剛才說到的那個問題,你可以去網上找一些相關的圖片資料。不要低估畫面的衝擊力,很多暴力事件、意外事故的旁觀者都需要心理輔導才能緩過來,所以就算是搜索相關資料,你也要注意分寸。”
說到這裡,沈亭言突然轉頭對一旁安靜如雞的常雲說:“常雲,這幾天你跟薛笑排練完就跟我到旁邊的空教室去談話,每個人十分鍾。”
演這類極具心理衝擊的劇目,演員的個人心理狀況很容易出問題。
他要確保這兩人不至於演完戲後自己生病。
常雲搗頭如蒜:“哦……好!”
說完了,沈亭言又低頭去看薛笑。
青年這會兒好像平靜多了,正在劇本上認真記筆記,小臉非常嚴肅。
大概是徹底認識了自己剛才的念頭有多蠢,那臉上猶帶著一絲懊悔。
沈亭言的語氣便更緩和了:“……還有問題沒?”
薛笑停筆,沉默兩秒,點點頭道:“有。”
沈亭言耐心地問:“是什麽?”
薛笑抬起眸,冷不丁來了句:“沈老師,你最近都不怎麽笑了。”
他們身後的四個學員頓時倒吸一口氣。
沈亭言滯了滯。
他沒想到薛笑會突然冒出這句話。
薛笑其實已經在意好幾天了。
誠然,過去沈亭言也不是什麽愛笑的人,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時候,這個男人的臉上總是沒什麽表情。
說他是高嶺之花,當然是因為他給人的感覺足夠冷。
可之前在薛笑的面前,沈亭言就是經常笑的呀。
薛笑很不習慣這樣的沈亭言,他感覺變化就是從第三輪比賽結束後發生的。
明明那會兒都把人哄開心了,可那之後沈亭言還是一直很古怪。
他放下筆,抿了抿唇,輕聲問:“沈老師,有什麽是我能做的呢?”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這個男人重新開心起來?
沈亭言眸色複雜地望著他。
其他所有人都死寂地,戰戰兢兢地盯著他們倆。
沈老師心情不好嗎?有嗎?薛笑是怎麽看出來的?他怎麽還敢問?神人啊啊啊啊啊!
片刻之後,沈亭言閉了閉眼,笑了聲。
他承認這幾天自己被接二連三的事搞得心情糟糕透頂,不過他一直以為,過了第三輪比賽的那一晚,這小燈泡就不會再注意到了。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沒想到,這家夥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怎麽才能讓他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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