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你。”簡抑抬手揉了揉肩膀,估計是一直保持看屏幕的姿勢太累,“掛了。”
掛得乾脆,沒等俞揚回一句話。
是簡抑的風格。
俞揚徹底不瞌睡了,把手機撂一邊,還能興致勃勃地打開車載音箱。
經典粵語老歌,列表循環播放。
*
說是老歌,其實就是俞揚學生時代的流行歌曲,真正要說老,得是老豆成天哼的《甜蜜蜜》。
不過如今距離他的學生時代,也確實過了十來年,當年的流行歌曲被歲月衝刷,自然就沉澱為了經典老歌。
有些曲子,似乎專門配合了G市潮濕的天氣,和夜晚流轉的路燈光相得益彰。
俞揚開了雨刷器,把拍打在車前窗的雨點抹成扇形,車子駛過一個個紅綠燈路口,周遭愈發的冷清——入夜,也都入睡了。
原諒我不再送花
傷口應要結疤
花瓣鋪滿心裡墳場才害怕
如若你非我不嫁
彼此終必火化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
歌曲播到了《富士山下》,俞揚在“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時回過了神。
醫生所有的苦情歌裡,他最喜歡的還是這首,不管從哪一句開始聽,都能接上旋律繼續往下哼唱。
他拿捏不準這個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什麽代價,也拿捏不準到底是在等著怎樣的一天。
是婚禮呢,還是葬禮呢?
但人的一生中,很大可能都會經歷這樣的兩個一天,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社會與自然結合的規律,人自己是無法選擇的,那麽為何還需要代價呢?
這可能跟俞揚的愛情太順理成章有關,也跟俞揚從來沒有真實地死過一回有關。
他參加過自己的婚禮,參加過老豆的葬禮。
在兩個儀式上,他都是相對重要的主角,作為婚禮的新郎,作為死者的直系親屬。
時間地點不同,現場氛圍不同,參與者也不盡相同,可時隔多年俞揚自己回想起,莫名地感受到兩者之間微妙的相似。
作為其中主角的他,對於儀式上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兢兢業業地猶如上了發條的機器人,按照既定的模式一步一步地走。
無悲,也無喜。
心始終懸在那半空中,與周遭的一切都有了隔膜。
哪怕葬禮上的死者是他的父親,婚禮上的新娘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但……
冷漠,還是冷漠。
所以到如今,也沒有支付過什麽代價。
離婚後大醉一場算嗎,還是會在無數個午夜夢回時想起老豆,算嗎?
如果這些算是代價,那也太過淺薄。
*
哦,對,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為老豆的死掉過一滴眼淚。
離婚也沒有。
他習慣性帶上笑容的面具,去面對種種挑戰,甚至於面對他人生中最為重要的兩場儀式。
與其說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不如說徹徹底底是一個假人罷了。
車窗外的雨細細密密,拍到玻璃上折射著遠處近處的路燈光。
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
回南天的雨。
*
連續兩天高強度的工作,終於挨到第三天,也就是和母親約定早茶的那一天,總算抽.出來半晌空閑,得以好好地慢悠悠地歎早茶。
七點二十分,俞揚準時把車開到簡抑樓下。
老式小區道路窄,且彎繞多,好在他對這裡頭的布局了如指掌,輕易就找到了目的地。
簡抑已經在樓道口等著了,俞揚借著後視鏡,看到了他百無聊賴的側影。
今早沒有下雨,但簡抑還是帶了傘。
上車,理所應當地坐在車的後排。
“早晨好。”俞揚率先打了招呼。
簡抑略一點頭,沒有回應,隻不經意問了句:“你又換了佛珠?”
說的是俞揚掛在車內後視鏡上做裝飾品的佛珠手串,其實大體的顏色與上一串沒太大區別,就是珠子細密了些。
“嗯,是前段日子我乾媽去惠能寺求來的,讓我給換上。”
“也是,惠能是六祖禪師,總比別的什麽廟靈。”簡抑話語淡淡,略帶倦意。
後視鏡裡,他眼底都有烏青。
“昨晚沒睡好?”俞揚發動車子,穩健地打著方向盤。
簡抑抬手揉了把頭髮:“準確地說是沒睡。”
“當心猝死啊。”俞揚道。
簡抑笑了聲:“反正死了你給我收屍。”
俞揚按捺下想把油門一踩到底,用能開出漂移的速度把後邊這位腦子裡的水給空一空。
但他是惜命的,畢竟他的美好生活還沒完全開始。
退休,啥時候能退休啊?
乾他這一行的,有退休一說嗎?
*
另外,俞揚也沒忘記回答簡抑:“收屍是另外的價錢。”
“談錢多傷感情。”簡抑說。
“咱倆這感情,也不是錢能傷到的吧。”俞揚說。
*
他們在白天鵝賓館大廳的人造瀑布邊見到母親,她老人家正低頭仔細看著池子裡悠閑搖擺的錦鯉。
俞揚掃了一眼,覺著這群魚能和唐代的仕女媲美,身形豐腴而顏色華美。
白天鵝的夥食是真的不錯。
聽他們走近,再依次問過好,母親才抬頭淺淺地做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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