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惡意地想,如果讓他知道了,他會不會嚇跑了,那我就再也不用在黑白的光影之間來回橫跨了,他跑回白光裡,我留在黑暗中,涇渭分明,不相往來。
“為什麽?我不明白……”鬱揚顫抖著嘴唇問道,眼底布滿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程野曾經有過一段幸福歡樂的家庭時光,那個時候吳鳳麗是方圓百裡難得一見的美人,脾氣暴躁卻並非不講道理。程傑康憨厚老實,任打任罵,程野是學校裡老師最喜歡的孩子,一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學生。
—家人雖然過得窮苦,但也其樂融融。
然而平靜的生活表面下是日積月久的矛盾,吳鳳麗太美,在工廠裡被人追求騷擾,逐漸被捧得心氣高傲,她覺得這麽優秀的自己,程傑康應該愛自己愛到無法自拔。
但事實並非如此,心氣高傲的吳鳳麗逐漸喜歡頤指氣使,而程傑康不過是表面憨厚,實則心思活泛,早已不堪受辱,暗暗謀算著離婚的事情。
就在他提出離婚前,程傑康的公司來了一個溫婉漂亮的新同事,對方溫柔順從,說話輕聲細語,和家裡的母老虎形成鮮明對比,他動了心思,婚內出軌了。
程傑康那時良心未泯,對吳鳳麗提出了正常的離婚請求,然而吳鳳麗無法接受一個本該愛自己愛到無法自拔的人背叛自己的事實,
發瘋了。
兩人大吵一架,幾乎砸壞了家裡能砸的一切,最後家裡一片狼藉,沒有什麽好砸的了,他們叫出了共同的兒子一一程野。
程傑康告訴程野:“你媽媽精神狀態不對,爸爸帶你去找新媽媽。”
然而小時候的程野早熟早智,知道錯的人是誰,選擇了留下。
那是一切痛苦的開始,程傑康決絕地轉身離開,開始了漫長的婚內出軌。
雖然程野沒有講後來的事情,但是鬱揚又怎麽會想象不出程野到底經歷了什麽。
能讓一個天才兒童變為學渣校霸,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變得冷漠孤獨的事情,只會比想象中更可怕。
鬱揚不想主動揭開程野傷疤,所以他選擇了不問。
就像老爸說的,一個少年人是有自尊心的,你們是朋友,不是同一個人,不要輕易踏進別人的安全區。
鬱揚想了想,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媽媽是被害者,但是想離婚的卻是你爸?”
程野點點頭,說道:“對。一開始她只是無法接受他的背叛,但後來演變成不甘心,怨恨,敵視……”
“對於已經腐爛的傷口來講,時間並不是良藥,而是死神落在頭頂的鐮刀。”程野平靜地說道。
程傑康隻想擺脫變成惡魔的吳鳳麗,或許最初他也是想將程野一起帶走的,但程傑康越想要帶走程野,吳鳳麗就越要留下程野。那個時候,程野是她挽回丈夫的底牌。
最後,兩人對孩子的拔河只會傷害孩子。程傑康還是選擇了義無反顧地奔向新的生活,將本該幸福長大的小男孩兒留在了那個破舊居民樓,成為吳鳳麗報復泄憤的工具。
程野親眼看著吳鳳麗的理智精神一點點被瘋狂蠶食,看著吳鳳麗變得再也不像那個漂亮持家的媽媽。
鬱揚覺得自己心痛的都快要無法呼吸了,但是程野依舊面無表情,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這個故事無論多令人痛心,他的心情都不會有任何起伏。
因為他經歷過比故事更真切可怖的噩夢。
鬱揚突然轉身抱住了程野,學著程野的樣子摸了摸他的腦袋,小聲說道:“都過去了。”
程野僵硬了一下,緩緩抬手環住了鬱揚的腰,低聲應道:“嗯。”
“你、你故意考差也是因為她嗎?”鬱揚猶豫著問道。
程野知道這個她問的是誰,輕聲說道:“嗯。”
鬱揚坐直了身體,皺眉看著程野說道:“可是你應該是年級第一,應該參加理科各科競賽,拿全國冠軍,加分保送,
這些無論哪一項都是只要你想就可以唾手可得的。”
看著鬱揚著急擔憂的眼神,程野突然回到了剛開學的那天下午,梁老師看著璞玉被風沙掩埋的無助眼神和此刻鬱揚的眼神重合了,但是他已經腐爛到了骨子裡,每天得過且過,從未想過未來。
對上鬱揚擔憂的眼神,程野心軟了,無論如何不能讓鬱揚擔憂,他還想送鬱揚上最好的大學。
在鬱揚的眼中,程野突然揚起一抹痞裡痞氣的自信笑容,說道:“你覺得憑我的能力,參加普通高考,哪個大學不是任我挑?”
鬱揚:“……”話糙理不糙,雖然欠揍了點兒,但是很有事實依據。
*
兩人從奶茶店出來,又拎著拾荒的黑袋子,拖家帶口搬家一樣去搓了一頓好的,才坐上出租車回家。
窗外霓虹萬仗,繁星隱退,整座城市的燈光亮起,徹底化為一座鮮活的不夜城。
越明亮的越黑暗,越繁華的越寂寞。
在這個城市裡的每一個角落裡,都有被孤獨籠罩,被絕望吞噬的人。
那一刻,鬱揚升起了一個念頭,想把程野帶回自己家,不讓他會那棟陰暗潮濕的破舊居民樓。
然而,他做不到。程野也做不到。
他逃不開那個地方。
絕望在車內滋生著,蔓延著。
吳鳳麗就像鎖在小象腿上的繩子,那棟破舊居民樓是樹,吳鳳麗一頭拴在樹上,一頭捆住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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