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揉揉吧,”時溫大著膽子說,然後拍拍自己的腿,“你躺過來。”
晴明、百會、風池還有耳周的一圈穴位,在力度適中地按揉下,仿佛從疼痛中被喚醒,又被溫柔的力度一一撫慰。
時溫的手指乾燥溫暖,將方才已經無法忍受的偏頭痛一點點鎮壓下去。萬重為隻覺得自己陷入一團舒服的雲彩裡,鼻尖全是時溫的味道,乾淨的帶著點皂香的味道,讓他昏昏欲睡。
等他醒過來,竟然還躺在時溫腿上。
車停在洛水居地庫裡,司機不在了,車廂裡亮著一盞閱讀燈。他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入目便是時溫關切的眼神。
“我睡了多久?”他問。
“一個小時吧。”
萬重為坐起來,輕輕甩了甩頭。剛才睡得很沉,他好久沒睡這麽實在過了,一覺醒來,頭竟然完全不疼了。
“你真厲害,竟然完全不疼了。”他明顯有些詫異,“我吃過很多藥,也用過很多辦法,都不管用。後來就索性不管了,隨它去。”
“之前我奶奶還在的時候,一到下雨天就會頭疼,我跟著奶奶家附近的一個老中醫學的。”能幫上忙讓萬重為減輕痛苦,時溫似乎很歡喜,眼睛亮亮的,說:“那以後你再疼了就告訴我,我幫你按。”
萬重為從暗處扯過他的手,揉了兩把:“不酸嗎?”然後又指指他的腿,“這麽久沒動,是不是麻了?”
反正都被發現了,時溫乾脆大大方方揉了揉自己酸脹的手指,又拍拍大腿,笑著說:“又酸又麻。下次你躺床上,我幫你按。”
這句話一說出來,空氣默了一瞬。
時溫當然沒別的意思,單純就事論事,但這麽猛的一聽就有點歧義,不過這次萬重為沒有取笑他,反而替他找補,很自然地說“好”。
然後岔開話題。
“下車吧,坐太久了,出去走一走。”萬重為說。
兩個人沿著地庫入口往外走,出去便是小花園。
大家基本都休息了,庭院裡很安靜,立在角落裡的燈柱吸引著飛來飛去的小蟲,翅膀撞在燈上劈啪作響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陣花香襲來,時溫沿著香味來的方向嗅了嗅,突然驚喜起來。他本來就跟萬重為挨得近,根本就不用再做多余的動作,一把拉住他手腕,滿臉興奮地說:“跟我來。”
他們沿著小徑穿過花圃,迎面便是一片盛開的黃色玫瑰。
萬重為記得這個地方,那天他臨時起意把時溫拉出來,告訴萬行川這是自己的結婚對象。當時,時溫就是坐在這一片玫瑰叢裡打盹。不過和那時不同,現在這片玫瑰叢開得正豔。
“這是和音玫瑰,產自日本。”時溫蹲下來,小心翼翼去嗅那盛開的花朵,深吸一口,臉上的笑容明晃晃的。
“和音的花瓣是淡黃的奶油色,喜歡嗎?”時溫問萬重為。
“你說移栽的就是這個嗎?”萬重為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只是幾朵花而已,但他看時溫實在是太開心,便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時溫點點頭,乾脆坐到地上。
“和音喜陽光,耐寒耐旱,喜歡肥沃的砂質土壤,和平洲的濕潤天氣不太合拍,所以移栽過來的時候費了些力氣。”時溫說,“不過好在成功了,現在也開花了。”
時溫伸出手,拉一拉萬重為的褲腳,示意他也坐下來。
時溫現在膽子大了,便常常做一些不太經思考的舉動。萬重為沒表現出不悅,乾脆順著他的力,坐在了他旁邊。
兩個人席地而坐,完全沒想過昂貴的西褲第二天還能不能穿。
“給你種的。”時溫接下來說了一句讓萬重為再次吃驚的話。
時溫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安安靜靜地說自己小時候見到萬重為的事。
在萬重為的回憶裡,原本這樣的小事他不可能記得,但那個大雨的午後,偏偏每個細節都在,順著時溫的講述慢慢跳出來,自己說過的每句話都清晰異常,甚至雨水打在脖頸後面的冰涼觸感還粘在皮膚上。
那個小小的花匠的兒子,是答應過他,要為他種一片黃色玫瑰。
本以為就是孩子之間的玩笑話,怎麽可能當真,沒想到時溫現在還記著。
人的情緒在晚上容易脆弱,就算萬重為再銅牆鐵壁堅不可摧,也在時溫近乎赤誠的眼神中,有了片刻動容。
他的靈魂短暫地釋放了一個缺口,多年未曾提起的隱秘頭一次有了訴說的衝動。
“我那是騙你的。”萬重為說,“我哭,不是因為紅色的玫瑰難看,而是因為那天是我媽的忌日。”
“我媽去世的第三個月,我爸就娶了方連雲。她忌日那天,他們一家人出海去了,熱熱鬧鬧玩了一星期才回來。”
萬重為眼神定在那片黃色玫瑰上,表情平靜,沒有憤怒,也談不上仇恨。時溫卻突然覺得冷,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畢竟輕飄飄的幾句話不可能讓萬重為好起來。
沉默少頃,萬重為又恢復如常。
他也學著時溫的樣子,去嗅離他最近的黃玫瑰,淡淡的香味縈繞在鼻尖,嬌嫩的花瓣讓人憐惜。
“我很喜歡黃玫瑰,謝謝你。”
“伯母……也會喜歡的。”時溫小聲說,“等她祭日的時候,我們可以帶玫瑰去看她。”
萬重為轉頭過來看他,瞳仁很黑,仿佛要把時溫吸進眼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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