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行川看著眼前面目全非的兒子,說不出話來。
或者他的兒子早就已經面目全非,只是他一直生活在幻想的“父慈子孝”中罷了。
“你做了什麽?”萬行川問。
“其人之道罷了。”萬重為答。
挺直的腰背頹然塌陷,萬行川突然之間老了十歲。自從在景雨去世後,他已經和萬重為好久沒一次性說過這麽多話了。他甚至很長時間內以為兒子天生就是沉默寡言的個性。
原來,只有在發泄仇恨的時候,萬重為和他才有話說。
“你也恨我,是嗎?”萬行川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萬重為剛剛衝了一杯滾燙的咖啡,他在發怒期間必須要做點事,以防因為一時衝動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決定,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只有一杯。他慢慢啜著,視線移到窗外,能看見遠處那片人工湖上的寥落燈火。他心想,撕破臉皮不過如此,虧他等了這一天這麽久——因為跟萬行川撕破臉皮,意味著他的計劃已經接近尾聲,再無什麽能夠阻攔既定結局的到來,他不需要再偽裝。
他沒有回答萬行川“恨不恨”的問題,在他看來這跟問一個乞丐“餓不餓”是一樣的愚蠢。
顯然萬行川也懂。
他只是用這種示弱的方式讓兒子給他留一條生路。但萬重為從來就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他在這一點上,完全繼承了他的父親。
“你們每個人,都是劊子手。”萬重為說。
握過咖啡杯的掌心滾燙,貼上牆壁,牆的另一邊是時溫的書房,萬重為知道他一直在裡面。他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在裡面,坐在書桌後面,小部分時間看書,大部分時間放空和發呆。
萬重為閉上眼,不再看強弩之末的父親,腦海裡略過時溫慘白的臉和鹹澀的唇,喃喃又補了一句,“包括我。”
萬重為快要掉馬了
第33章 我說了算
兩個小時後,萬重為走進時溫的書房。
時溫坐在窗邊,額頭貼在玻璃上,停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頭來看進來的人。他額頭上壓了一個緋紅的印子,黑玻璃珠一樣的瞳仁裡映著麻木和疲倦。
萬重為沒有太靠近,停在書桌前,認真地看著時溫的眉眼。
“我冷靜了兩個小時才敢來找你。”萬重為的嗓音在寂靜的深夜裡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示弱,“對不起,讓你受了那麽多苦。”
接著是蠱惑,“阿溫,都過去了,我們以後好好的。”
時溫張了張嘴,對站在面前的人沒有什麽實感,只是乾巴巴問了一句:“你的計劃都結束了嗎?”
萬重為一愣,含糊著說“快了”,說“還差一點”。
“還差萬家是嗎?你父親、萬源都要付出代價是嗎?”
“是。”
“那我呢?我也需要嗎?”
萬重為終於感覺到不對,眉頭微皺:“你在說什麽?”
時溫別過臉不再看他,很輕很輕地說:“我們可不可以離婚?”
萬重為臉色冷下來,他倚在書桌上的上半身直立起來,仿佛時溫提的這個話題多麽煞風景和不應該。這是第二次了,從時溫口裡聽到“離婚”二字,這比萬重為想象的更令人惱火。
萬重為似乎想要壓下什麽情緒,耐著性子說:“計劃結束和離婚沒有什麽關系。你好好休養,別的不要想。”
時溫卻不像以前那麽好糊弄。或者他一直都不好糊弄,只是因為他願意為了萬重為做一些不計後果和無償付出的事。
“我們為什麽結婚你很清楚,”時溫慢慢地說,看起來很好脾氣,盡量想和萬重為和平溝通,“就像你朋友說的,現在我一點用也沒有,幫不上你,還是個汙點和笑話。以後別人談起你來,首先會想到你有這樣一個伴侶,上不得台面,沒有存在的必要。”
“你對我的課題投了那麽多錢,我幫你完成合同約定,我們算是兩不相欠吧。至於其他的……有些東西是奢望不來的,我不怪你,這本就是我自願的。離婚之後,我會搬到學校去,我們……就這樣吧。”
這是時溫出事以來,說過的最多的一次話。萬重為突然低低笑起來,原來報應一環扣一環。剛才萬行川還在另一間書房裡求他留一條退路,他覺得對方愚蠢至極。如今愚蠢至極的角色變成自己,才發現求一條退路真的很難。
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和父親沒有多少區別。
不,還是有區別的。他立刻又想,父親被他逼的一條退路也無,只能來求。可他不是,他有大把的辦法自己創造退路,無需誰給,自己就可以。
所以他說:“結不結束,什麽時候結束,我說了算。”
時溫當時便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因為這樣的答案和這樣毫不掩飾霸道強勢的萬重為,在他意料之外。
他退回到自己的巢裡,仿佛再次重新認識了這個身邊人。
萬重為紅著眼看他把自己縮起來,在時溫收到綁架視頻之初就產生的後悔情緒再次洶湧卷來。在此之前,他做任何事都沒後悔過,原來後悔的滋味這麽不好受。
他最近常常想,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搞垮方家,他準備好了所有,最後只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引線。而時溫無疑是最簡單、最好用的引線。所以他作出了選擇。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