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默抹掉他額頭的汗水,一遍又一遍地吻著他的眼睛。
—
“寶貝,你的腿能不能伸直呀?”喂過奶後,薑默輕輕撥弄著小丫頭圓溜溜肉嘟嘟的腿肚子,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溫柔,“姑娘家可不能一直蜷著腿,以後不好看的。”
“因為在肚子裡面……就是這樣的,以後就……好了。”忽然有人在他身後輕輕地說了這麽一句,聲音很嘶啞,低弱得幾不可聞,薑默卻聽明白了他說的話。
因為那是他每天都在等的聲音。
他呼吸僵滯地回過頭,看到他的小貓蒼白著臉,睜著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四目相對的時候,他膽怯地避開了他的視線,纏滿紗布的手指顫抖著揪住了被單,嘴唇輕輕蠕動著,喃喃地說:“以後會好看的。”
這句實在太小聲了,薑默撐著床沿,朝他挪近了些:“你說什麽?”
他很害怕他的靠近,渾身都開始發抖,卻無力避開他,只是吃力地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不知所謂地搖著頭。牽痛肩膀上的傷口,他疼得微微張開嘴唇,卻只是緊繃著身體輕輕喘息,不肯喊出來。
薑默怕他把傷口弄裂了想護一護,可他一碰他的肩膀他就顫栗不止,灰暗的眸子裡滿是恐懼和絕望。
“阿修……”
“我不會傷害你的……”唐修眼眶發紅,半張臉埋在胳膊裡,嗚咽著說不會傷害他,“不要……用槍打……會傷到寶寶……”
薑默不知所措地僵了僵,才勉力支撐起一個笑容,啞聲溫柔地道:“好……不打。我已經把打傷你的人都趕走了,不怕的。可以把剛才的話再和我說一遍嗎?我沒有聽清楚,這回一定仔細聽。”
唐修搖頭。
“你不想和我說話了嗎?”
“難聽……”唐修喃喃地道。
薑默蒼白空洞地笑了笑,口乾舌燥地問他:“給你紙和筆好不好?”
他點頭,動作幅度很小。
薑默隻覺得心如刀割,眼前跟著心跳一陣一陣地發黑,摸了半天才把紙和筆拿過來。
唐修不敢接。
薑默只能放在他手邊。
小貓等了好一會兒,才敢拿紙筆,虛弱得坐不穩,在自己屈起的膝蓋上支撐著,趴著腦袋寫字,寫得很吃力,卻一點也不慢,樣子乖巧極了。
跟小秋真的,一模一樣。
小秋有時候寫字很慢,他會不耐煩地催他,他後來就一直寫得很快了。
那時候,他的身體狀況比現在好不到哪裡去,有一次寫著寫著就流著鼻血昏厥過去,但是很短暫,他叫了他一聲他就很快驚醒過來了。
他還以為自己昏過去很久了,一直跟他確認,自己有沒有耽誤事情。
他到底有多害怕啊。
薑默握緊拳頭,靜靜看著唐修寫下第一句話來,他的指尖悄無聲息地嵌入手心,刺破了那裡的皮膚。
【對不起,我害了小薑總。】
“他沒事了,好好的呢。”薑默想到他拚命護著的那張照片,眼睛一陣酸脹。
唐修抬起眼睛短暫地看了他一眼,裡面短暫地有一點光,又很快熄滅了,膽怯地低下頭去。
他的手指在發抖,漸漸地整個人都在發抖,薑默以為他是冷或者難受,但他很快就發現,他是在哭,而且在忍著不發出聲音。
【真好。】他在被濡濕的紙張上艱難地寫下這兩個字,然後又寫,【阿毛還好嗎?】
薑默閉了閉眼睛,顫抖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告訴他大家都很好。
唐修似懂非懂地點頭,笑容蒼白膽怯,卻是感激慶幸的。
【我這些天,一定給你添麻煩了。】
薑默搖頭,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聲道:“沒有。”
唐修蒼白而空洞地笑了笑。
【你要帶寶寶回家嗎?她很乖的,就是有點怕冷,讓她穿得暖和一點就好了。】
已經沒有任何理由讓薑默逃避事實。唐修就是小秋,而且因為長時間的精神折磨和身體疼痛,他認知已經開始混亂,分不清自己是唐修還是小秋,也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不是那個不會罵他煩他的薑默,說的話稀裡糊塗。
他的精神狀態,終於在長時間的極度恐懼和身心虐待中徹底崩潰了。
薑默深深吸了口氣,眨了眨眼睛對抗那裡的酸澀和無奈,把一件外套披在唐修身上,摸著他變得乾枯脆弱的短發,澀聲道:“你和寶寶,我都要一起帶回家的。”
唐修躲開了他,怔怔地低著頭髮了好一會兒呆,才又開始慢慢在本子上寫字。
【沒有人要我了。】
【我回來,也沒有家可以回去了。】
【外面很冷,你們要早點回家。你膝蓋有舊傷,一定不可以著涼,很疼的。】
【你認識我的小孩嗎?可不可以讓他回一下我的消息,我給他發了很多消息,他有點忙,還沒有回我。】
【我知道他不要我了,你讓他不要怕。】
【我只是想他,我想他能再跟我說一句話,就是告訴我他平安就好了。】
他寫了很多,寫著寫著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自言自語地說著“很忙”之類的胡話,開始劃掉自己寫的東西。
“很忙”是薑默經常對小秋說的話。他經常在小秋還在本子上寫字的時候,就說自己很忙沒有時間看他寫這些東西,小秋總是怔怔地點頭,然後把那些沒寫完的話都慢慢擦掉,把本子和筆都好好地收起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