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景的縣城開車進山,要走近三四個小時的山路,彎彎繞繞的盤山路狹窄而陡峭,連續的上坡彎道讓許多自駕者都不敢輕易進山,更沒有專門的公交客運進出,余霆本想租一輛車進山,但租車行的老板聽說他要去沸水塘,要他格外交5萬塊的車輛保損金。
余霆哪有那麽多錢,租車行的老板看他可憐,於是給他支了個招。由於沸水塘的土壤盛產土豆和水稻,她建議讓余霆去菜市場找拉土豆或水稻的拖拉機,只要給個合理的價錢,司機都願意載他一程。
於是余霆就坐著拖拉機進了山。
安居樂業——這是余霆對這個村子的第一印象。
這裡除了村治安管理站、村衛生站和村小學,別的地方幾乎看不到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是個老齡化嚴重的小社會。
村治安管理站是一間兩層的紅磚青瓦房,門口的招牌有些傾斜,站長的電話只有十位數,最後一個數字剝落了,但從常年風吹日曬的痕跡來看,那個數字應該是“0”。
余霆拎著他的行李包站在村治安管理站門前,正鬱悶山裡手機信號差的時候,就迎面碰到了負責接待他的小蔡站長。
蔡遼今年27歲,是這個治安站的站長,留著標準的平頭,帶著一副稍顯斯文的眼鏡,顯得清秀又青澀,他穿著工整的藍色警服恭恭敬敬地朝余霆敬了個禮。
余霆還在想站長怎麽會這麽年輕,只是一杯茶的功夫,他就基本了解這個站的建構了。
原來這個站裡一共就只有五名民警駐站,因為整個村莊也就一千來口人,最大的案子就是一些簡單民事糾紛,調解調解也就過去了。
小蔡是個性格含蓄的人,總是露出靦腆的神色,情不自禁去推鼻梁上那副眼鏡。
余霆還誇他的眼鏡款式新穎。
可惜那副眼鏡並沒有存活多久。二人在去往陳彪家中的時候,正巧趕上成家的大兒子和二女兒拖家帶口地回來爭遺產,兩家人大打出手,小蔡不幸被卷入戰爭,那副眼鏡壯烈犧牲了。
等兩家人開著自己的小轎車離開村子,六旬的陳父穿著露腳趾的破洞膠鞋,叼著煙杆坐在門檻上抽著悶煙一言不發,陳母開始坐在院子裡失聲痛哭。余霆和小蔡輪番上陣開導都不見成效,二人隻好拎著板凳坐到牆角。
“他們這樣鬧多久了?”余霆理了理被扯爛的袖口。
小蔡則提了提發青的嘴角,壓低嗓門:“大半個月了,他家的兒女隔三差五就要回來鬧上一鬧,兩個老人家很可憐。”
余霆大概是了解糾紛的起源,但具體的詳情也是從小蔡這裡得知的,原本京西善建預計賠償給陳家四百五十萬,大兒子因一直在承擔二老的生活開支,所以想要拿到其中的三百五十萬,這麽一來,二女兒又不幹了,二老便揚言要將這筆錢捐出去,才有了這隔三差五的“兒女奪嫡”。
這就是一樁典型的家庭糾紛,本來因為陳彪的案子,二老就經常受到治安站民警的騷擾,余霆以為二老會很排斥他們,沒想到陳母在知道治安站暫時還沒有床位給余霆的時候,主動邀請余霆住在了他們家。
余霆就這樣住在陳彪曾經住過的房裡,和陳彪的女兒一個房間。
陳彪有女兒這件事令余霆十分震驚,之前的所有卷宗上並沒有提到過陳彪有一個八歲的私生女。
但回頭一想,大概是黎縱不想讓他知道。
余霆來到山裡的第三天夜裡,他生平第一次聽見了大山的暴雨。
余霆躺在木質高梯床的下鋪,枕著手臂,聽著窗外的風雨呼呼作響,山林在狂風中起伏呼嘯,傾盆的大雨聲十分催眠。
他會在這裡待多久?沒人告訴他。
黎縱現在總該滿意了,他這個危險人物終於被踢走了,在這個一下雨連信號都收不到的大山裡,余霆再也觸及不到他的任何情報。
這就是一個臥底堅持留在公安系統的宿命嗎?
被安置在一個與世隔絕的治安站裡,拿著微薄的薪水,提前養老等死。
“哥哥?”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腦袋從上鋪探出頭來,“哥哥你是不是睡著了?”
余霆睜開眼,看著上方黑漆漆的小腦袋:“沒有呀,圓圓為什麽還不睡啊?”
小圓圓有些悶悶不樂:“老黃牛生了一隻小牛,小牛還沒有名字,我想給它取個名字。”
余霆溫聲道:“那你想到好聽的名字了嗎?”
小腦瓜搖了搖:“我想不出來,哥哥,你可以幫我想一個嗎?”
余霆想了想,說:“那就叫它黎縱吧。”
小圓圓聽得最多的名字就是阿花、大黃、牛牛,這個名字既陌生又新鮮,小圓圓很喜歡,第二天一早還拿了小本子叫余霆教她怎麽寫。
大山裡的清晨,空氣有些涼颼颼的。
二老一大早就帶著老黃牛去田裡乾活了,余霆在蜂窩煤爐上給小圓圓煮了簡單的雞蛋面條,小姑娘趴在方木桌上,一邊挑著面條,一條歪歪扭扭地寫著黎字。
余霆坐在桌旁看著他,滿眼溫柔,他真的難以想象,這麽乖巧聰明的孩子有一個做毒毒的爸爸:“圓圓。”
小圓圓吸著面條看過來,圓嘟嘟的小臉上沾了顆蔥花。
余霆端著下巴問她:“圓圓想不想爸爸?”
小姑娘好像對爸爸這個詞很陌生,但還是點了點頭:“爸爸不回家,奶奶說爸爸可能永遠都不會回家了,可是別人的爸爸都會回家,我的爸爸好像很忙。”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