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卓低下頭,肩膀微微抖了抖,余霆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是在笑,他再抬頭時凌厲的瞳孔帶著一種叫憐憫的東西 :“你這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不窩囊嗎?”
余霆目不斜視:“誰說我是為別人而活?”
邢卓沒有急著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深思:“知道為什麽臥底都很年輕嗎?”
余霆覺得他更像是在問自己。
邢卓繼續說:“因為他們初出茅廬,一腔熱血,他們志氣軒昂,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子能夠改變世界,警訊裡最忌諱的就是一腔孤勇,”他看著手上浸著血的布條,聲線低沉“但孤勇在臥底身上就是最崇高的精神,他們都太年輕,以為萬念俱灰是世上最悲哀的事,但其實最悲哀的是躊躇滿志。”
邢卓緩慢抬起眼,落到余霆臉上。
“ 那是你,不是我。”余霆邊說,邊熟練在小靈通上輸入了一串號碼,“你被年輕自以為是的使命感驅使,自願做大愛無疆的救世主,我心裡只有復仇。”
聽到復仇兩個字,邢卓冷哼一聲,聲調陡然提高:“那你為什麽不早點殺了曹定源?你在他身邊那麽多年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殺他!”
余霆:“你也有機會。”
邢卓恨恨道:“我有我的任務。”
“我也有任…”
“那不是你的任務!”邢卓打斷他,“那是程瑞東的任務。”
余霆:“…………”
邢卓眼裡滿是可笑和憐憫:“復仇?你當初一槍崩了曹定源後面一切都不會發生,不會遇上我,不會救我,我不會叛變,你不會來綝州,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局面!”
余霆定定地盯著他:“…………”
邢卓一點點湊到他眼前:“你從前為程瑞東活,現在為了那個姓黎的什麽事都乾得出!”
“!!”
“你跟著楊玉寶跳樓的時候有想過仇人還活著嗎??”
“!!!”
“你為什麽救楊玉寶?你也被自以為是的使命感驅使?因為舍己為人的信仰?”邢卓猛地一拳砸在余霆耳邊的鐵皮牆上,“你是哪種人我比誰都清楚!你為了那個姓黎的連仇都不報了!你還說你為自己而活!”
余霆的腦子被鐵板震得發蒙,緩了緩,低聲開口:“我沒忘。”
邢卓壓近他:“那聶新城是怎麽回事?”
余霆猛地推開邢卓,眼中厲色畢現:“!!!”
邢卓在畫展上開走了聶新城的車,但聶新城卻矢口否認認識邢卓,可邢卓卻完全沒有要隱瞞的意圖:“你在他的診所做封閉治療,你要封閉的兩百多段回憶裡都有曹定源和程瑞東的名字!”
余霆質問:“你和聶新城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為什麽你能為他做成這樣??他真心對你!他為你豁出命去難道我沒有嗎!!是我教會你生存法則,教你怎麽樣活下來,他憑什麽教你愛他,他憑什麽後來居上!!”
“你果然和聶新城是一夥的!?”
余霆眼裡全是震驚,而邢卓只有失望和憤恨:“我為了你什麽都放棄了,可那個警察呢?姓楊的那家人對你冷嘲熱諷,在罹家人眼裡你連狗都不是,他做什麽了??”
“聶新城的車根本不是被偷,是他在後門接應!”
邢卓怒吼著將他的聲音壓下去:“跟他的家族比你什麽不是,他冷落你你還要為他連命都不要!”
余霆噌地站起來,怒吼:“你和聶新城是什麽關系!!”
一隻鳥飛過,拍打翅膀的聲音傳進纜車內。
邢卓一點點起身,嘴角諷刺地牽了一下:“你這副樣子。還真有點像警察。”
余霆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沉靜了許久。
自從程瑞東死後他再也沒有對誰這樣吼過,他一直覺得暴露情緒、大喊大叫都是愚蠢的行為,可是他沒忍住。他難以想象自己躺在椅子裡被催眠的時候站在他身後的人是邢卓,他接受治療的一切細節都在被這個像幽靈一樣的男人視奸。
余霆強迫自己冷靜,盡量不去看邢卓的眼睛,“你在綝州藏這麽久,不用通信設備,不出行,不就醫,不點外賣,不住旅館,都是聶新城在幫你?”
邢卓後退幾步,在長凳上坐下,然後從褲兜裡摸出一個快揉爛的煙盒,取出最後一根煙點燃:“誰在幫我還重要嗎?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嗎?”
“!!!”
他們已經站在死亡線上,今天就是他們共同的死期,真相還有那麽重要嗎?
余霆沒再問下去,靜靜地將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吞噬掉之後,長長地輸了一口氣。
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下午4:39,而邢卓脖子上的計時器還剩不到四分鍾。
邢卓抽著煙,煙霧蜿蜒著散開,風吹進來,他淺淺閉了閉眼:“余霆。”
他聲音沙啞細弱,余霆幾乎聽不見。
他手肘撐著膝蓋,枯樹皮般的手指彈了彈煙灰: “如果當時我真死了,你現在還能記得我嗎。”
“我不知道。”這是余霆的實話。
瓦罕走廊事變之後不久程瑞東也犧牲了,余霆根本無暇記住任何其他的人和事,那時候的他被仇恨和警覺蒙了心,他每天光是想辦法活下來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氣,不過現在想想,沒了邢卓之後,他確實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為了保全自己他甚至染上了邢卓從不讓他碰的毒,他戒毒戒掉了自己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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