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曹定坤並沒有跟他去救人,他被曹定坤手裡的灰毛巾捂住了口鼻,漸漸失去了意識。
在夢裡他聽到了地動山搖的爆炸聲,黑色的煙塵和漂浮物籠罩了整個世界,火光將黑暗燒成了紅色,他害怕極了,不停地奔跑,摔倒又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
突然,眼前的紅色消失了,四周只剩一片漆黑,黑到俞楓以為自己的眼睛已經瞎了。
他被困在一個狹窄又不透光的鐵盒子裡,只能在黑暗中哭喊,摸索。
當搜救隊找到他時他已經被困在裡面整整48個小時,整個小鎮都毀了,就像他夢中看到的那樣,連亙的山體坍塌掩埋了半個小鎮,江水湧上河岸,街道浸泡在泥水之中,黑煙蔽日,空氣中漂浮著黑色的顆粒物,到處都是穿著防護服的人,他被裹進防輻射的睡袋中帶出來,永遠地離開了那片廢墟一樣的土地。
岐蘭山孤兒院成了他唯一落腳的地方,由於惡性經歷造成的心理創傷,性格孤僻的他並不受歡迎,院裡別的孩子都叫他“小啞巴”,院長李蘭英是個善良的女人,她給了俞楓很多的關懷和溫柔,還時刻都惦記著要給俞楓找一戶人家,希望他在健康的環境下能慢慢開朗起來。
1997年夏天,一個叫張寶豔的女人從李蘭英手裡領養了俞楓。
李蘭英本以為俞楓會在一個歸僑精英家庭中長大,但其實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俞楓被張寶豔賣給了連雲港的黑道一姐——南朝明珠夜總會的常盤。
八歲的俞楓在那座披著銷金庫外衣的犯罪泥沼裡惶惶度日,常盤對這個自己用二十萬買來的孩子有著刻骨銘心的恨,他將俞楓隨手扔給了南朝明珠的大堂經理。
大堂經理是個肥胖的中年女人,她讓俞楓睡在員工更衣室的隔板間裡,那裡有一張簡陋的鋼絲床,他白天跟著大人們到處打掃衛生、端酒送茶,晚上就蜷縮在屬於他的那塊角落裡。後來常盤開始安排他給各個包間的老板送酒,送煙,送一些奇怪的小袋子、小盒子,俞楓聽說那些是毒品。
可毒品是什麽?
這個答案俞楓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的。
十歲後的俞楓已經有了一點小少年該有的雛形,清秀的外表和淡漠的性格吸引來了很多欲望低俗的人,常盤開始利用他向那些人銷售毒品,也讓他參與販毒,時常會被發癲的癮君子打得頭破血流,一個傷口還沒痊愈就會添上幾處新傷口,很多次還險些被客人逼著吸毒。
他曾經五次試圖逃離那個牢籠。
當然,他無一例外地被抓了回去,經受一次又一次地毒打和軟禁。
在他十五歲那年,他從一個老女人的包間裡逃出來,沿著連雲港金融街一路飛奔,被常盤手底下的打手追了四條街,也就是在這個夜裡,他遇到了改變他一生的那個警察——程瑞東。
……
【正文】
余霆依偎在他懷裡,閉著眼喃喃地講述著那些被歲月掩埋早已蒙塵的往事,那些鮮血淋漓的過往被雲淡風輕地訴諸於口:“曹定源是我父親的同學,他參加了我父母的婚禮,在婚禮當晚他強暴了我的母親,後來……後來核爆案過後,他逃到了金三角,走之前他囑咐常盤一定要找到我,常盤查到我在岐蘭山,出二十萬讓張寶豔把我拐來……她是曹定源的情人,她恨我……”
內心常年緊緊纏繞的荊棘隨著低柔的話語隱隱地舒展枝丫,言過之處,世界開始複蘇,在被黎縱的體溫煨烤的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黑石河最初的模樣,他看見青楓綠葉壓滿枝頭沿途狂野生長,白雪滑落樹梢玫瑰如血盛放,看見春風過處野花肆虐,看見歸鳥夏蟬,烈日驕陽……
他曾經不明白父親對母親的憎恨,不明白母親突如其來的憎恨,不明白常盤對他的憎恨,等到他長大,他也逐漸開始怨恨和憎恨,他恨曹定源,恨常盤,恨張寶豔,恨毒品,更恨自己。他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壓根不存在,也許父親和母親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會有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那個孩子會長成俞秋風和鍾蔓的驕傲,鍾蔓就不會受曹定源的威脅幫他藏毒,黑石河也不會遭受那一劫。
“母親說得沒錯,我要是死掉就好了,”余霆輕輕地笑了一下,“我最終還是成不了一個好人,拚盡全力也沒贏得誰的尊重,可能是命吧。”
黎縱感覺像有一千根針扎進心窩裡,他更用力地抱著余霆:“不是這樣的,你很好,你特別好,是我花光了所有的運氣才遇到的人,如果真有來生我還要再遇到你。”
“…………”
“真的!我說的句句真心,”黎縱抓著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窩上,“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麽樣子,私生子也好罪犯的孩子也罷,就算你以前殺人放火吸毒我都相信你是有苦衷的,我爸媽和楊局他們確實有點資本主義,傳統門第之見頑固也的確有點迂腐了,但是你記住,別人眼瞎不代表你不好,那是他們有毛病,你永遠都是我的寶貝。”
心底一股酸楚上湧,余霆動了動睫毛,眉眼間的光影襯得他皮膚蒼白。
這世界上大概也就只有黎縱會覺得他好了。
余霆支起身來,明暗分明的瞳孔沒有過多的憂傷:“我父親也說過這句話,明明我的存在讓他那麽痛苦,但他還是在人生最後一段時光裡全力愛我,可我母親她卻恨我入骨,很諷刺吧?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希望我死的人,居然是我最親的人,”他輕歎了一聲,“可她也愛過我,在曹定源沒有回黑石河之前,她經常對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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