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掩面沉默了很久。他知道在罹博盛面前和楊維平面前,他不一定能保護余霆,就像今天,余霆總會離開他的視線,如果夏瑪爾沒有在最後一刻打開那扇門,余霆早就死了。
夏瑪爾看著黎縱長大,黎縱從小到大見他的次數比見罹博盛還多,他了解黎縱,黎縱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模式就只有兩種——憤怒和無視。
他以為這一次黎縱只有“憤怒”這一條路可以走。
但偏偏黎縱選出了第三條路,黎縱抬頭看過來的那一秒,夏瑪爾從黎縱漆黑如夜的眼眸裡看到了某種不驕不躁,極致堅定的東西。
“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他要對余霆下手,他得到的一定是兩具屍體。”黎縱聲線冷得發寒。
“…………”夏瑪爾直視著他,沉默了片刻,頷首道,“我會替您如實轉述的。”
就這麽短短半刻,黎縱的憤恨仿佛煙消雲散,只剩下了冷漠刻骨寒意沁滿他的眼眶,卻奇跡般沒有一點攻擊性,仿佛只是很認真地表達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僅此而已。
“我知道,”黎縱的聲線松懈下來就帶著乏力和疲憊,“他要碾死我也易如反掌,如果他們真嫌我丟人,可以不認我也可以碾死我,但是余霆……那個他們瞧不上眼的渣滓是我的命,我這輩子沒想過為誰而活,但是為了他我什麽都情願做,甚至去死。”
“您不可以,您姓罹,您的生命屬於整個阿特塞帝宮,屬於您的父母,我的老板。”夏瑪爾聲音和煦,“我的家鄉在印度,我的母族夏瑪爾家族最看重資本和階級,夏瑪爾族人必須遵守嚴格的血脈世襲,讓家族的尊貴和榮耀世代相承下去,就像您一樣,您的命運也是如此。”
黎縱笑了——屬於?
他屬於誰?
曾經黎縱也想問這個問題,自己究竟屬於誰?
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是父母養大的,而黎縱呢?他經常需要等上一個月甚至更久,才能短暫地和自己的父母見上幾分鍾,他是被老管家、菲傭、保姆、家庭教師帶大的,身邊的人都叫他小老板,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在地上爬的孩子,他根本不理解老板是什麽意思。
但他後來知道了,他就是罹家四十九名家庭員工的衣食父母,他只要長高一點廚師和營養師就能拿到獎金,只要他學習進步一名家教就能拿到獎金,他一個月不生病家庭醫生就能拿到獎金……
如果真的要說黎縱屬於誰,那他就應該是屬於那些靠他養家糊口的人,對罹博盛和秦佩佩而言,他更像是金錢的累積物,只要他稍微偏離軌跡,就會被用殘忍的方式強行矯正。
黎縱訕訕地笑了一下,問:“知道為什麽我要回國考警察嗎?”
夏瑪爾禮儀性垂了垂眼,表示不知。
“因為只有這裡才有人權。”
至少對黎縱來說是這樣的。
黎縱並不想多說,轉身徑直離開。
夏瑪爾的視線追上他的背影:“可老板和夫人生養了您。”
“我沒讓他們生我。”
黎縱扔下一句話,半步也沒停留。
……
第140章 菟絲子和喬木
余霆一個人坐在接待室,他已經注意到正前方的攝像頭轉動三次了。
門鎖“哢噠”幾聲,黎縱開門走進了,只見從門口把余霆的鞋拿過來,抓著余霆的腳踝給他穿上,耐心地把鞋帶系好。
“我們回家。”黎縱的五官在笑,眼神卻出賣了他。
余霆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了,但他眉宇間的憔悴騙不過余霆,余霆一眼看出他很不開心,很累。
余霆什麽也沒問,黎縱轉過身去他就趴在黎縱背上,黎縱背著他一出門就撞見了一臉烏黑的楊維平。
黎縱瞟了他一眼,挪道走。
“站住!”楊維平在身後喝道,“你要走了就永遠別回來!”
黎縱就像耳聾了一樣,堅定地走了。
他們回到了那個狹小的陽台房裡,外面還在下小雨,桂花林發出了沙沙的聲音,天空也陰沉沉的。
余霆趴在黎縱背上睡著了,黎縱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沙發上,給他蓋了一床毛毯。
失去了黎縱的體溫,余霆被一陣涼颼颼的感覺鬧醒了,睜開惺忪的眼睛就看到黎縱慌忙轉過身去,準備起身走開。
“黎縱……”余霆拉住他的手。
黎縱別過臉去,反手過來想掰開余霆的手。
余霆抓得更緊了,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過來,黎縱還要躲,余霆把他臉都捏紅了。
黎縱哭了。
余霆看著他猩紅的眼眶和濕漉漉的睫毛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黎縱哭,他從來沒見過黎縱的眼淚,以至於他都忘了黎縱也會哭。
心臟的酸楚一下湧了上來澀住了余霆的喉嚨,他不知道怎麽安慰黎縱,只能滿眼心疼地看著他。
黎縱的眼裡從來沒有過那麽多傷痕,他想對余霆笑,可是提了提嘴角,弧度自嘲得不行:“對不起,我……”
黎縱第一次在余霆面前徹底失去了自己原有的冷靜,膨脹的情緒不受控地從眼角滑落。
余霆捧著黎縱的臉,衝他搖頭:“想殺我的人太多了,以前我都一個人扛,現在我有你了,我不是一個人了。”
余霆的溫柔和笑容都像一把鋒利的刀,一刀刀擱在黎縱心上,疼得他不能呼吸,他從沒有這麽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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