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聽得惻然。
看不見她正臉,不過側眸已能察覺落寞。片刻後她似乎又振作許多,笑笑道:“不過我也的確沒想到,這小子夠爭氣,不靠父母一樣長大成人,並且過得還算不錯。”
兒子不認她,絲毫不影響她視兒子為驕傲。
“也許……也許時間長了他會想通的。”安寧笨嘴拙舌,“您再耐心等等,媽媽畢竟是媽媽。”
胡教授若有所思,將保溫杯輕輕放下:“完全想通不敢奢求,只要他能像最近這樣,偶爾給我打個電話,哪怕是請我幫忙,我也就知足了。”
安寧默默坐著,沒再說話。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胡教授問了一些他的基本情況,又囑咐許多話,可以稱得上是關懷備至。他心裡感謝,也願意多聊一會兒,但擔心媽媽有什麽事叫不到人,因此起身告辭。
“安寧,你等一下。”
他頓住。
“把手伸過來。”胡教授淡淡笑著。
他依言伸手。
“傻孩子,手心朝上。”
他即刻照辦。
白大褂裡的右手伸出來,覆到他掌心,落下一樣東西。
是顆太妃糖。
“喜歡過萬聖節?”胡教授含笑,“大晚上買不到什麽特別好的,你將就吃一點。”
就只有一顆,像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安寧鼻頭一酸,怔怔垂眸看著暖棕色的糖紙,“您也喜歡過萬聖節?”
“算是吧。”胡教授雲淡風輕,“兒子喜歡,我無所謂。他喜歡什麽我就喜歡什麽。”
話裡有另一層意思,安寧太笨,沒聽出來。
回到病房,他將糖紙小心翼翼地剝開,含到嘴裡繼續看電視。甜津津的味道在唇齒間彌漫,久久不散。
他換到電影頻道看輕喜劇,看著看著笑起來,過沒多久就側躺到行軍床上,夢裡回味糖的甜味。
也許糖果真能帶來好運,三天后安母手術成功,之後就是化療跟靶向治療了。
雖然化療痛苦,靶向藥可能產生抗藥性,癌細胞仍有可能發生腦轉移,但關關難過關關過,每過一關都是種勝利,值得獎勵自己。
安寧給自己的獎勵方式是好好回家休息一天,由爸爸跟護工守著媽媽。
這天他什麽也沒乾,在家點外賣,玩遊戲,看電影。晚上收到爸爸發來的短信:一切都好,安心睡覺。
擔憂明天又有什麽變故,他舍不得睡,在浴缸裡泡了個澡,之後躺到床上玩手機。怎麽也沒想到,快到零點時,微信裡多了一個紅點,有新好友申請。
心臟猛烈跳動了一下。
還沒點開,他就有一種直覺:是阿文。
指尖一顫,點開來,對方頭像是一副河邊的夜景,河畔泊著幾條船,微信名是Arvin Han.
申請理由只有兩個字:韓岩。
隱隱期盼許久的事忽然成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安寧望著名字旁邊的“接受”兩個字發懵。
他甚至掐了掐自己的小臂,確定不是在做夢。
糖果的好運可以延續這麽長時間嗎?
害怕好運消失,他飛速點了接受。
“你已添加了Arvin Han,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手指觸電般縮回來,深呼吸兩下後,又做賊一樣點進阿文的朋友圈,想要一窺究竟。
還好,韓岩將自己大大方方示於人前,沒有設置任何門檻或時限。不過他發的朋友圈也很有限,從去年到現在,寥寥五條。
去年10月5日:“七年不易,值得紀念。”配圖是事務所發來的入職滿七周年郵件。
今年3月28日:“分享文章:圖解SQL,關系操作語言的前世今生。”
5月13日:“昨天敲鍾,今天來中醫院。我的頸椎說它居功至偉,值得一次理療。”
難怪他總像是背疼……
6月19日:“xxx上修半年度業績預期,由預增25-40%,改為35%-50%。新能源車版塊繼續熱得燙手,橫向對比特斯拉估值,其實不算離譜。”
到這裡網絡卡了一下,安寧以為沒有了,急得一直下拉刷新。
半分鍾後終於看到最後一條。
十月初,韓岩的最後一條朋友圈,沒有文字,只有配圖——
是車窗上的一個笑臉。
一道彎彎的嘴,兩個大大的圓點當眼睛。
那不是……
安寧心跳驟停,深吸一口氣,放大那張照片。
不對,不是他畫在出租車上的那個。雖然一樣是深夜,一樣是車窗,一樣是笑臉,但那不是他畫的。
當時坐的是出租車,他畫在右邊車門,但照片上這個是在左側。
車窗上甚至還能看到韓岩舉著手機的倒影。
是韓岩拍的。
越看安寧越覺得,自己認得這輛車。是韓岩的,不會錯,他坐過。斯巴魯的車窗形狀跟出租車有很大不同。
那天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韓岩會模仿他畫過的笑臉,重新在自己車上畫一個。
安寧從床上坐起來,將照片看了又看,記憶的抽屜無數次開合,終於想起,那天他跟喬嶼走了,韓岩下樓送他。
沒錯,就是那天,室外特別冷,韓岩站了許久。安寧甚至想起了那天韓岩對他說過的話。
韓岩說:“我沒有名字嗎?”
韓岩說:“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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