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外面雨不算大,只是有一股凜冽的寒風,不由紛說地往他身上和臉頰上吹。他覺得格外冷,左手往臉上一摸,才發覺自己滿臉是淚。
那天晚上他在外面走了很久,不是沒有車,只是想盡可能地多走一段路,越累越容易忘記之前發生的一切。第二天醒來,果不其然,感冒加重了。
更糟的事還在後面。到公司拿出電腦,才發現前一晚不知道摔到了哪兒,硬盤出了毛病,開機後找不回已經接近完稿的那幾張圖。當時同事看他半晌站著不動,擔憂地問:“凌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他搖了搖昏沉的頭,走到茶水間給沒來公司的江昊打電話:“經理,我弄的圖忘了保存,可能不能馬上交稿了。”
“我請你來到底是乾活的還是添亂的?還能指望你做點什麽?!”江昊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要求他要麽自己去跟客戶談,要麽不吃不喝也得在兩天之內把圖趕出來,否則就收拾東西走人。
凌意當然不會選前者,所以只能選後者。
今晚是最後期限,所以他一直留在工作室加班,連晚飯也沒吃。六點後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到八點就只剩他自己了。後來再晚一些,整個三層幾乎只有這一丁點打字的聲音。
大廈是集中物業,每層沒有單獨的保安,只在樓下大廳有人看顧。到了九點半,他穿上衣服下樓,想去便利店買個飯團或者麵包墊一墊,順便找找有沒有開著的藥店。
一共二十層的辦公樓,電梯卻只有兩部,還好此時已經沒有人跟他搶。進電梯以後他沉默地站著,先是望著紅色樓層數一個個跳動,後來視線稍移,被梯門上照出的人嚇了一跳。
這是他麽?
凌意怔了一怔,忽然有些不敢確定。
眼前這個人雙頰潮紅,嘴唇乾枯發白,兩隻手縮在外套口袋裡,駝色圍巾遮住瘦得削尖的下頜,看上去像一株萎頓灰敗的植物。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變得這麽難看了,他往從前追溯,卻是一點也想不起。
或許是從他決定離開厲醒川開始,或許是從他被拷上手銬那一刻開始,又或許是從他放棄畫畫開始。
一個放棄感情、失去尊嚴、拋棄理想的人,對任何人而言都是沒有吸引力的。凌意知道,厲醒川永不可能再愛這樣的他。
如果再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三樣中他必定留下一樣,可惜時光不會倒流。
想到這裡,他忽覺胸悶,額角青筋撕扯般疼了一瞬,隻得用手背抵住額悶聲咳嗽起來。
“咳咳——”
恰好此時門開了,他低著頭想走出去,卻發現前路被一個高大的身軀擋住。
“借過一下。”
來人動也不動,抬手扳住電梯門。凌意微微一愕,抬起眸,就這麽與厲醒川四目相對。
“醒川?咳咳——你、你怎麽來了。”
夜晚突襲的厲醒川氣場十足壓抑,往前邁了一步,背後的電梯門緩緩關上,“你在躲我?”
躲他?
這從何說起呢,那晚分明是他拒絕了自己。
凌意忍緊嗓間的不適,輕聲細語道:“你誤會了,我沒有躲你。合同的事我也沒忘,只是圖出了一點狀況,你再寬限我兩天行嗎?”
他要去摁電梯,厲醒川卻身軀一移,完全擋住按鈕。
“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我——”這又是怎麽一回事,他沒有接到任何電話。怕厲醒川覺得自己敷衍,他只能謹慎地答:“可能是手機沒電了,也可能是我沒聽見,對不起……我也不太清楚。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明明那天晚上事情幾乎挑明,但此時此刻,誰也沒有再提。不知道厲醒川是怎麽想的,但對凌意而言,事後的確有許多悔意。如果那晚不那麽衝動,或許他們還能再見上幾面。
“你還是這樣。”厲醒川丟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轉身後背朝他。
還是這樣……
什麽樣呢。
凌意很想問個清楚,但經過那一晚,他已經知道許多事不該問出來。
他頓了頓,抬手按下三樓,“我還在加班。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上去看一眼,如果我真的沒有認真做事你隨時可以解雇我。今晚,最遲明晚,我一定會把完整的方案拿給你,不會耽誤你的事情的。”
狹小的空間就此沉默下來。
開門後凌意走在前面,看見身後人頎長的影子映在走廊的地上,與自己的重合在一處,不知為什麽眼底泛了點潮氣。他匆忙低下頭走進昏暗的辦公區,“你稍等一下,圖在這裡。”
“為什麽不開燈。”
“就我一個人,沒必要浪費電。”他走到自己工位前,掀開筆電的蓋子,“有走廊的燈就夠了。這裡比較冷,你不要脫外套了吧,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下樓之前他把身後的窗戶開了換氣,這會兒回來了,自然就走過去關上。倒完水回來,發現厲醒川站在他桌前,盯著桌上的一樣東西。
是一個平安符,用細紅繩掛在圖釘上的。
他微微一怔,匆忙走過去摘下來,緊緊攥在手裡,“你坐吧,隨便坐。我把圖打開給你看。”
但厲醒川置若罔聞,眼神凌厲地看向他:“你從哪兒拿到的,從我房間?”
凌意這才明白他誤會了,趕忙對他解釋:“不是的,這個是我求到的,不是你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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