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阿姨,人是我傷的,跟我媽媽沒有關系,你看見了對不對?”
他仰起頭。
厲微自上而下望著他,褲腿被他拽得很緊,表情是驚濤駭浪。
“楊斌今天就是衝我來的,是我受不了侮辱才把他砸成這樣,跟我媽沒有任何關系。”
“你——”厲微吸一口氣,“你不怕坐牢?”
“怕也沒用。”
凌意跪在冰涼的地板上,脊骨一節節從襯衫裡透出來,模樣狼狽,眼神卻執拗:“厲阿姨,只要你肯幫忙,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
另一邊,臨江機場。
今天輪到羅芸值晚班。
現在剛三點,離下班時間還有十個小時。她百無聊賴地坐在航司的櫃台後面,以手支頤,閑散地觀察來往旅客。
二層是出發層,來這兒的大多行色匆匆,肩背手提,一箱子著急或者期待。
不過也有例外。
沒多久她就注意到一個年輕男人。
圓拱型穹頂之下,他身材高大,一個旅行背包,一件最簡單的黑色開襟外套,沉默地等在通道跟櫃台之間的位置。
他眉骨清峻,五官硬而有型。勁瘦的腰板挺得很直,只是靠近肩膀的那一塊背沒有完全打開,這是唯一的遺憾。
他偶爾咳嗽,聲音壓得很低,盡量不影響其他人。
放在腳邊的背包不大,這樣的尺寸,除了證件、幾件換洗衣物,應該什麽也放不下吧。
等人?
等誰。
羅芸背後的牆上掛著好幾座掛鍾,北京時間,紐約時間,俄羅斯時間,都是精心校準過的。
時針早已毫不留情地走過三點。
整整半個小時,他連位置都沒有動過。羅芸知道他為什麽站在這兒。
這裡是入關的必經之路,他不想錯過等的人。
又靜默一段時間。
他抬頭看了眼穹頂,透過淡青色的玻璃,看見厚厚的層雲,然後抬手捏了捏鼻根。
察覺出他的疲憊,羅芸找出搭訕的突破口。她從櫃台後站起來,上半身微微往前夠:“先生,你臉色很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聽見聲音,他轉身看向她。
大概也覺得意外,沒想到如今的地勤服務這樣周到。
羅芸鼓足勇氣朝他微笑。
他有短暫的猶豫。羅芸本來以為自己會被冷處理,沒想到片刻過後,卻見他朝自己走過來。
“先生,”她馬上動起來,拿出一次性紙杯倒了杯溫水,“我看你一直咳嗽,喝點水吧,我們這裡24小時熱水不斷的。”
他道了謝,但沒有喝,只是用五指攏住杯口,很禮貌地移到一旁。
“勞駕。”
他低下頭,從背包裡翻出錢包,又從錢包裡翻出一張機票,修長的手指摁在上面推過去,“勞駕你幫我查查這班飛機有沒有延誤的可能。”
大概是因為全部注意力都在機票上,他剛剛拿出的錢包就攤在櫃台。羅芸一邊接過機票,一邊順著就掃了一眼,發現錢包的透明夾層裡有兩張照片。
一張是有女人、有老人的合照,另一張是一個男人一身戎裝的留影,有些年代感了。
她收回眼,低頭檢索航班號,少頃抬眸朝他微笑:“暫時沒有延誤提醒,再過半小時就可以登機了。”
本以為這是個令人愉快的答案,卻見他的眉頭緩慢地蹙緊,仿佛並不滿意。
“怎麽了先生。”羅芸覺得自己簡直殷勤得過分,“是不是我沒有幫到你?”
緘默片刻,他低聲道:“跟我同行的人遲到了,怕他趕不上飛機。”
原來如此。
羅芸又把水杯推給他:“還有半個小時,來得及的,從這裡安檢再登機只要十五分鍾。”
他抬頭看了羅芸一眼,像是在默想十五分鍾的概念。
這個男人話真少。
羅芸笑笑。
機場廣播一遍又一遍。
又過了十來分鍾,男人的手機響了,屏幕上只有號碼,沒有名字。
剛低頭看了一眼,他就轉身快步朝入口方向走。
羅芸在後面探出身:“先生,你的包!”
他腳一頓,轉身朝她點點頭:“我知道,勞駕你幫忙看兩分鍾,我去幫他搬行李。”
剛才的陰霾似乎一掃而空。
“他”是誰?
羅芸以為是“她”,撇撇嘴,覺得掃興。
正怏怏要將水杯收起,余光卻見到男人握著手機,在離櫃台二十米的地方猛然頓足。
入口的自動門空無一人。
他逆光站著,一動不動,身影變成一道剪影。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羅芸仍然發覺他正用力呼吸,用力到胸肺仿佛擠壓出所有空氣。
羅芸疑心他缺氧了,馬上起身奔過去,卻發現他似乎又沒事。
他只是站著,沉默地聆聽。
到底該不該再進一步關心,羅芸拿不定主意。還在躊躇,就聽見他突然嘶啞開口。
“我明白,不用多說。”
聲音居然出奇的平靜。
羅芸怔住。
頭頂廣播再度響起,鋸子一樣鋸開耳膜。她看見他如夢初醒,掌根緊捂手機,直到廣播停止方才拿開。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她聽見他說,“爽約的不止你一個。”
“機票我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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