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像難過,也不像生氣,總之是很難以形容的一種表情。
厲醒川不知道原來凌意能跑得這麽快,要不是他身手矯健,差一點就被即將關上的地鐵門給堵開了。
車廂裡坐滿了人,不過站著的倒是不多。凌意逃難似的逃進最末尾那一節,厲醒川從中間追過來,看見他一邊喘氣一邊拉著拉環,一見到自己就把跑得通紅的臉轉過去,裝作在看路線圖。
車廂輕微晃動,兩個人的身體緊緊挨著。
旁邊有人在看視頻,有人在看漫畫書,還有人靠在扶手上打瞌睡。
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本身就夠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還沒人開口說話。看見他一額頭的細汗,厲醒川沉默地拿出紙巾,凌意隻低頭瞟了一眼就又看向別處,“我有。”
厲醒川就用手背給他擦,他躲了一下,沒躲開。剛巧地鐵到站刹住車,凌意身體慣性向右倒,被一條鐵臂眼疾手快地摟住。
打瞌睡的突然驚醒,噌一下抬起屁股從他們中間往外躥:“讓讓,讓讓!”
兩人閃電般分開。
厲醒川高舉雙手投降。
跑出車廂那人猛地回過味兒來,在車門關緊的前一刻扭著脖子瞅他們倆。總感覺剛才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還好,門終歸是關上了。
厲醒川:“坐。”
凌意:“喔。”
一個站,一個坐,鞋抵著鞋。
站著的身材高大,光被擋得乾乾淨淨。凌意垂下眸,看見西褲口袋裡煙盒的形狀,臉上火燙火燙的。
安靜沒多久,頭頂傳來低沉的嗓音:“凌意。”
有點兒欲言又止的意思。
凌意頭繼續往下沉,悶了半晌,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就嗯了一聲。
厲醒川:“我們坐錯方向了。”
“……”
“到下一站——”
“你別說話了,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凌意極少這麽生氣。
厲醒川真的就不說話了。
他像站軍姿一樣站得筆直,直到幾站後陸陸續續又下去不少人,面前一整排全空了,才終於結束突兀的罰站,沉默地坐到凌意身邊。
西褲包裹的兩條腿隨意地屈著。他把煙盒拿出來,雙手垂在腿間,一言不發地把玩,地上有手指轉動煙盒的倒影。
從前他也沒什麽話,但像這樣完全的安靜下來,凌意忽然覺得不習慣。
車上人越來越少,最後整節車廂只剩他們兩個。調度員巡邏到這兒,一眼暼見他手裡拿的東西,用手裡的板子敲了敲扶手:“車裡不準抽煙。”
厲醒川抬起頭:“我知道。”
調度員又用目光警告了他一次,然後才走開。
凌意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但身邊的人還是聽見了。轉動煙盒的手慢慢頓住,厲醒川問:“我抽煙讓你很反感?”
凌意扭過頭,看著他。
厲醒川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給我一些時間,我盡快戒。”
他煙齡五年,在雲南的時候抽得最凶,頂峰時期一天一包雲煙雷打不動,部隊不讓也私下抽,是後來收養了小樹才慢慢收斂。睡醒了抽,睡前也抽,累的時候抽,放松的時候也抽,想凌意的時候抽,不想凌意的時候也抽。時間長了,抽煙變成一種習慣,要改也不容易。
凌意根本也不用問他怎麽會學會抽煙,心裡什麽都明白。
“好啊,你戒煙,我畫畫。”凌意笑起來,“等你戒煙成功那天沒準兒我的病也好了,能獎勵你一幅肖像畫。”
有意輕描淡寫。
厲醒川目光未動,左手將他的右手拉過來,平放在膝蓋上一個關節一個關節地摁。
凌意撇撇嘴:“盲人按摩。”
厲醒川無聲地笑了。
又過去兩站,進來幾名穿校服的學生和一對情侶,嘰嘰喳喳地坐滿一排。
看見對面女孩手上的戒指,凌意目光停留了片刻才挪開。厲醒川見他微微低下頭,不知想了些什麽,然後又把頭抬起來,神情知足又寧靜。
“在想什麽?”
“沒什麽。”凌意搖了搖頭,細軟的發絲輕輕擦過額面。然後他站起身,說:“走吧,我們已經坐錯太多站了。”
但厲醒川仍然坐著,仍然牽著他的手,仰頭看著他。
是,他們坐錯太多站了。
但厲醒川說:“是環線。”
他在凌意愕然的目光裡看向對面的路線圖:“二期已經通車了,現在這條線是環線。我們是繞了路,不過一樣能到家。”
凌意扭頭,發現他說得是對的,於是就又默默坐回去,任他握著自己的手。
身邊的人來了又走,車廂滿了又空,他們始終肩挨著肩坐在一起。
快到站的時候,厲醒川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他接起來,對方字正腔圓聲音飽滿:“厲先生嗎?”
他神經隻轉慢了一秒:“嗯。”
“抱歉這麽晚打擾。這邊是想通知您戒指已經到店,您隨時可以來取,我們的營業時間是——”
厲醒川利索地掛斷。
不過為時已晚。距離太近,凌意全都聽見了。他嘴巴微微張著,瞠目看著身旁這位仁兄。
半晌,厲醒川紋絲不動,若無其事。
凌意收回目光,就那麽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埋頭捂著臉笑,也不知在笑什麽,肩膀都開始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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