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嶠還是不說話,可是也沒有強硬地掙扎。沉默良久,久到地上的影子都發生了輕微的位移,方邵揚才離他又近了一點,兩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
“對不起,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我睡著了。事後我回過,但是你沒接。”
那晚在醫院他燒得人事不省,過後翻查手機記錄才發現賀嶠打過電話,孫冠林強不過他,隻好把所有事情和盤托出。
說完,他觀察著賀嶠的一舉一動,只見賀嶠頭往另一側偏了偏,半垂著眸:“方伯父讓我通知你,我通知到了,沒有其他要說的。”
“你都沒跟我說上話,怎麽叫通知到了?”
“孫總接了電話。”
方邵揚追逐他躲閃的目光:“所以你不想跟我說話?”
賀嶠眼皮輕顫,因為他講話時帶動呼吸,時輕時重地撫過。
半晌等來的只有沉默,方邵揚有些失望,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還能找到什麽共同話題。賀嶠抿緊唇,拿上東西往外走。剛推開方邵揚就見他忽然背過身去,一手扶牆一手攥拳抵在唇邊劇烈咳嗽起來,後背少有的微駝。
他平時很少咳,一咳起來卻驚天動地,肺裡打了死結一樣。
賀嶠腳步微頓。
方邵揚咳得難受,又蹲到地上把臉埋在雙臂之間,後背肌肉震顫著繃緊,肩胛骨從薄薄一層襯衫下透出銳利的形狀。
賀嶠身體兩側的手開始輕輕顫抖,好像不是他的錯,是這間屋子被咳抖了。沒有辦法再聽下去,他攥緊掌:“我幫你叫人進來。”
“不用,幫我倒杯水就行。”方邵揚聲音嘶啞。
賀嶠隻好把東西就近放在地上,轉身從角落拿了瓶純淨水過去。方邵揚坐回椅中,右手擰瓶蓋都費勁,一口氣喝完半瓶水才緩和下來。
他似乎很累,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筋疲力盡的意味,整個人像是強弩之末。
“就這麽想當董事長?”賀嶠聲音淡淡的,“病成這樣也要回國。”
方邵揚微微一怔,把瓶蓋慢慢擰回去。無論對外多麽跋扈乖戾,在賀嶠面前他永遠像挨教訓的小朋友,一言不合就要被擰耳朵。
“想啊。”他扯著嘴角難看地笑了下,“做夢都想。”
外面雲霞橘光,夕陽不溫不火。
覺得多說無益,賀嶠調勻呼吸轉身要走,手腕卻被他拉住,“等等,我還有話跟你說。”
聲音很低,還有點說不清的委屈。
可是賀嶠立刻抽出手,臉色都瞬間變了:“別碰我。”
方邵揚沒料到他會反應這麽大,短暫的愕然之後急忙收回手:“不碰你。”
賀嶠周身戒備。
方邵揚抬起頭,看見他的臉揉在黃昏的光暈裡,邊緣模模糊糊的像隔著霧。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已經這麽見外了?從他騙他的時候開始,還是從他傷害他的時候開始。
對著這樣的賀嶠,方邵揚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仿佛怎麽說都像是狡辯。他實在太明白賀嶠為什麽輕信王可彧,又為什麽會對他失望透頂。
—
門外。
周培元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幾次想衝進去都被Shirley攔住。
“給他們一點時間,邵揚爭取這幾分鍾不容易。”
周培元擰緊眉:“他不容易,全世界就他不容易是吧,賀嶠容易?人都差點兒被他毀了。你有這個工夫在這兒攔我,不如勸他早點放過賀嶠,別有事沒事就來糾纏不清。”
無論他說什麽,Shirley張開手臂擋在門口,纖瘦的身軀像堵牆一樣絲毫不懼。
周培元嘖了一聲,想扒開她又覺得不太紳士,耙了耙腦後的頭髮惱火地說:“你這個女人真是油鹽不進!”
Shirley面不改色。
少頃,身後的門卻被人霍地拉開。方邵揚臉色發青,嘴唇泛白:“走吧Shirley。”接著就闊步往外走。
她跟上去壓低聲音:“談得怎麽樣?”
方邵揚緊閉雙唇搖了搖頭,腳下愈發加快,邁開大步朝安全通道奔去。
“邵揚,邵揚?”
眼見Shirley在後面踩著高跟鞋追趕,到樓梯口的時候還險些崴了腳,周培元目光緊跟不放,心也跟著提到嗓子眼:“方邵揚他跑什麽?”
一回頭,正好看見賀嶠收回目光。
緊接著就從樓梯間傳來劇烈的咳嗽。有人把肺都快咳出來了,同時還在以最快的速度下樓梯。
周培元張著嘴,扭頭看賀嶠:“他怎麽了?”
賀嶠站在那兒,答不出,因為他也不知道方邵揚怎麽了。
方邵揚應該是有話想跟他說,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麽緣故,最後放棄了。也許是因為內疚,也許是對於修補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不抱什麽希望。
到了停車場,賀立先還在車上等他們。周培元開車,父子倆並排坐在後面。
“回公司嗎?”
“嗯。”
周培元專心開車,沉默橫亙在父子之間。
許久後賀嶠把車窗降下一半,望向外面的燈光璀璨兀自出神。遠遠的霓虹光照在他臉上,光影變幻,他的臉卻像湖面一樣沉靜。
忽然賀立先說:“培元,直接開回家去,不回公司了。”
賀嶠回過頭,賀立先看著他:“心裡不痛快就好好睡一覺,少工作一晚公司不會垮。”
賀嶠低聲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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