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有投影儀,江舒亦帶了U盤,裡面裝著李簡學術不端的證據,以及屢次謾罵和逼迫他交出論文的聊天截圖及錄音。
這類導師不適合站在教學崗位上。
教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都愛比做園丁。但當握起鋒利的剪刀時,誰也不知道他對準的是枯枝敗葉,還是鮮活的花莖。
園丁或是劊子手,全在一念之間。
多得是因此枯萎凋零的花。
李簡被江舒亦翻臉不認帳耍了一把,惱怒過後,心慌不已。
圖赫赫在目,錄音裡李簡頤指氣使的聲音格外刺耳,簡單來說,沒把學生當人看。
反應最大的當屬Hogan,江舒亦隻說和導師有點矛盾,誰知竟然鬧到這種地步。紳士風度丟到一旁,直接發聲怒斥李簡,“任何一個學生都有自己的人格和尊嚴,作為老師,起碼要做到尊重,而不是肆意踐踏!”
又明目張膽地施壓,對院長說:“我會馬上聯系C大文學院,詢問交換生遭受學術霸凌的解決辦法。”
C大如果攪合進來,事情會變得更加複雜。為了避免鬧到人盡皆知,影響A大聲譽。院長連忙把危機扼殺在搖籃,向Hogan承諾,“這事學院會立刻上報校領導,盡量在你離開A大前給出滿意的結果。”
擲地有聲。
已無轉圜余地,李簡聞言泄了精神氣,再不複當權者趾高氣揚的模樣,憔悴地癱坐在椅子上,身影頹唐低落,像條落難的夾尾狗。
上課鈴悠悠響起,江舒亦從他身旁經過,再沒看他一眼。
撐腰撐到底,Hogan跟著出去,送江舒亦去教室上課。
他看著紳士精致,西裝領帶風度優雅,私下裡是個愛碎碎念的嘮叨小老頭。
義憤填膺,中英文夾雜著講:“Aysen,什麽時候開始的?你怎麽不早說?你的論文情況……”
絮絮叨叨。
江舒亦一聽,在倫敦的時光恍若重現,漸漸放松下來。
Hogan在外是個講究人,被人評價猜不透難以接近,但對他來說,並非如此。
他見過Hogan寫不出稿,躺地板上打滾,哭訴自己在寫文學歷史上最爛的一坨狗屎的模樣。
知道他拖延症嚴重,每次都在截稿日奮戰到天亮,才堪堪完成。事後總是深刻反省,立誓要改掉拖延習慣,下一次卻依舊這樣。
知道他貪吃,愛世間一切美食,見過他被剛烤好的披薩燙到舌頭的囧狀。
撇開盛名,其實只是個孤獨,又有點可愛的空巢老人。
應Hogan的話,“早幾天前的事,論文拿回來了。”
Hogan急得飆英文,“早幾天前是什麽時候?你沒跟這裡的學術委員會聯系人溝通?論文為什麽隨便給?”
“國內沒學術委員會……”江舒亦拐向走廊,正要解釋,看見在拐角探頭探腦的朱淺。
眼神忽閃忽閃,驚喜地望著Hogan,試探著想打招呼。
江舒亦便向Hogan主動介紹,“朱淺,我的專業同學。”
Hogan一秒切換,變成溫文爾雅的老紳士,笑著和她寒暄。
看看時間,稱要趕行程先走。他下飛機時,臨時收到去市圖書館參加作品研討會的邀約,後天中午活動結束,不耽擱大後天的講座。
市圖離A大遠,晚上得住那邊,轉頭囑咐江舒亦:“有事及時溝通。”
“好,”江舒亦很自然地接話,“最近流感多發,記得戴口罩,我到時候去接你。”
語氣平常話也平常,但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親昵,聽得朱淺一愣一愣的。
待Hogan匆忙離去,她卻沒多問他們的關系,面露擔憂,轉而提起江舒亦和李簡的對峙。
方才大廳那一出嚇得她人快傻了,竟然敢當著全院領導和那麽多學生的面硬剛李簡。
同一個導師,她更能感同身受。李簡專斷獨裁事兒精,Hogan護能護幾天,人一走江舒亦絕對沒好日子過。
具體細節不好深挖,朱淺心下揣揣,憂慮地問他有沒有事,以後該怎麽和李簡相處。
“沒事,”江舒亦往教室走,“不用相處,我們做好換導師的準備。”
他話少,頂著張高級厭世臉,偶爾戴眼鏡,看書時習慣像夾煙一樣夾筆。隨便往那一坐,流露出頹喪的破碎感,純純高嶺之花,但靠譜是真靠譜。
十分話說三分滿,換導師板上釘釘。
朱淺內心狂喜,她申請碩轉博時就想換導師,但怕被李簡穿小鞋,打算忍到博士畢業。
天降餡餅,她忍不住笑出聲,當即決定和胖子大吃一頓慶祝!
被她的雀躍感染,江舒亦也覺精神放松,下完晚課,躺浴缸裡泡澡。
浴室換了聲控燈,較暗的暖色系,盈盈如月光。浴缸裡滴了適量精油,清淡的香氣隨著水霧彌漫。
江舒亦手搭在浴缸邊緣,在回院方的通知。處理李簡要按程序走,院方派了新的教授帶他,並對他心理狀態表示深切關心。
新導師是個極出色的女教授,江舒亦上過她的課,人品和學術都屬一流水平。
手機調靜音擱到置物架。終於結束了長時間的繁重工作,連日堆積於心的煩擾盡數湮滅。江舒亦泡著澡,舒適度和滿足感比平時飆升數倍。
半晌,泡完欲起身,發現浴巾洗了曬在陽台,隔著門喊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