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辰謹在一旁看著,心裡一陣酸楚。換做以前,最黏許易揚的一定是他,現在,最抽離的——裝作最抽離的——竟然是他。
“兒子,你也抱下哥哥。”
鄭辰謹被鄭成安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
“你們兄弟倆又要好久都見不到了,以前你們可鐵了,這次揚揚回來,感覺你們都有點兒生疏了。”
鄭辰謹有些尷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也有些難受,現在,他們之間連一個擁抱都要別人提議了。
倒是許易揚大大方方地——裝作大大方方地——張開了雙臂,說:“不知道你在哪個方向,過來吧。”
鄭辰謹看著他的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狀,可是不再有從前那般明媚了,從前,許易揚每次笑著望著他的時候,他的眼睛都像月亮裡盛了水,含情。
從前看是心動,現在看是心痛。
鄭辰謹一咬牙,走過去一把將他摟在懷裡。
一年未見,鄭辰謹又長高了許多,失明後一直不好好吃飯的許易揚倒是沒怎麽長。現在,許易揚的頭頂隻到鄭辰謹耳朵的位置。
鄭辰謹把他的頭撥到自己的頸窩處,閉上眼睛,嗅著他發絲兒裡那股洗發水的香味。
“你太瘦了。”鄭辰謹不自覺地帶上了以前談戀愛時的語氣,“多吃點。”
許易揚聽出來了,他窩在鄭辰謹的頸間,苟且地懷念著那些瘋狂而美好的少年時光——他們明明也還是少年,卻不能再瘋狂了,不配再美好了。
鄭辰謹很想側過頭去吻許易揚的鬢角,可是在鄭成安和許麗的面前,他們只是兄弟,不,他們實際上也只是兄弟了。
抱得太久,不合適,鄭成安和許麗還在,就算不在,也不合適了。許易揚推開了他,推開之前,他說:“好好高考。”
失明的許易揚第一次發現,原來飛機起落的聲音時如此的大,大到在候機廳裡都能分辨,什麽時候一架飛機到來了,什麽時候一架飛機飛走了,就像生命裡到來了卻又離開的人。
此次分別,或許短時間內是難再見了。再見,或許就得是明年的春節。
這次暑假,許易揚不會回家,他打算留在京城練琴,練琴,練琴,練到忘記一切。
而鄭辰謹在深城拚了命地做題,做題,做題。每做完一道題,他就會抬眼看一眼窗外的陽光或月光,仿佛這樣就能將這些光攢著,在將來的某一天送到許易揚的眼睛裡。
他們都拚了命地走向未來,卻也在寂靜的夜裡無可自拔地懷念著從前。如果時光有返回鍵,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點擊,毫不猶豫地逆著時間軸朝對方奔跑,然後緊緊相擁。可惜時光永遠正向行進,他們已經朝著沒有彼此的未來越走越遠。
(接上)
半年來,許易揚沒有聽鄭辰謹的話多吃點,依舊那麽瘦;鄭辰謹確實聽許易揚的話好好高考了,但是到了填志願的時候,紙再也包不住火。
許易揚是在趙曉彤的課上接到許麗電話的,一開始他直接按掉了,然後許麗又接著打過來,趙曉彤替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告訴他是媽媽,讓他先接電話。
“揚揚,你快勸勸辰謹吧,怎麽說都不聽,非要複讀,他和他爸都吵翻天了!”許麗的聲音裡滿是焦急。
“複讀?不是考了613分嗎?”許易揚很懵,他明明前幾天才聽說了鄭辰謹考了不錯的分數,他還破天荒地主動打電話給鄭辰謹祝賀。
“他……”許麗不自然地頓了頓,“他就想去穗大醫學院,這分還差得多。”
掛了電話,許易揚心神不寧地繼續上課,音全拉跑了。
趙曉彤批評他,他給趙曉彤道歉,一直說對不起。但是,這對不起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哭腔,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許易揚的腦子裡全都是出事那天的畫面,那道強光,和在強光裡一閃而過的他。
那時候,他是真的疼,眼睛磕到水泥台階上的時候,他以為他再也見不到他。但他不怕死——如果死亡能夠救他的話。
他確實再也見不到他了,以另一種方式。
失明和死亡,都是黑暗,但失明比死亡更痛苦,因為還有意識,還能意識到他此生不會再那麽愛一個人,但他此生再也不配愛這個人。
他拚命地想要阻止他墜入黑暗,可沒想到他同樣拚命地想把他拉向光明。
因為,光明與黑暗啊,就像生存與死亡,不可兼容,只有吞噬與被吞噬。
許易揚一邊道歉,一邊胡亂地擦著不斷的淚水,一邊忙著清理心中的五味雜陳。
這個消息得有多直擊心靈,才會讓許易揚一個不喜歡流淚的人控制不住淚水,才會讓許易揚一個理智至上的人在恩師面前哭出來。
趙曉彤讓許易揚坐下來,拍著他的背安撫他。
“趙老師,對不起,我……”
“告訴老師,是不是家裡出事了?我可以幫什麽嗎?”
許易揚搖頭,他不知道怎麽和旁人說。
他和鄭辰謹的這種關系,怎麽可以和旁人說?就算可以,他和鄭辰謹之間這一件又一件的事,就像是攪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線,是根本說不清也道不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