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易揚……”
辰……辰謹?
“你他媽……”鄭辰謹掙開鄭成安,趴到許易揚的身上痛哭流涕,“想讓我跟著一起死麽?”
想怒罵,卻又不忍心言辭激烈;想平靜,卻又抑製不住顫抖的哭腔。
許易揚感受到身側那股熟悉的味道,感受到那個人獨一無二的溫度。那個人,在自己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無論父母怎麽拉、怎麽勸,都死活不松開自己,好似生怕自己馬上又會做傻事一樣。
醫生和護士及時趕來,勒令情緒激動的鄭辰謹遠離剛蘇醒的病人,並趕忙確認了許易揚的情況。好在許易揚服用的安眠藥藥效不強,並且發現及時並馬上洗胃,並無大礙,但仍需靜養。
許易揚本就看不見,他的意識也還昏沉模糊著,只能聽見有醫生在和父母交代著什麽,聽見醫院的器械發出滴滴滴的聲音……可是,他聽得最清楚的,卻是那個人止不住的啜泣聲。
他大概離自己有三步遠,在四點鍾方向,時而面對自己,時而轉向醫生。他應該是在用手胡亂地擦著臉上的眼淚,可能還有鼻涕呢,他就是這樣,嚎啕地哭起來跟個小孩子似的,又可愛又叫人心疼。
怎麽回事?我分明是個想要死的人,怎麽一聽到他的聲音,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過去了呢?
你看,我還是讓你哭成這樣了,所以,別再想著我了,這樣你的心就不會痛了。
未愈的許易揚又昏沉地睡過去,良久之後,是夜裡吧,他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氣流一直在自己手臂的位置湧動,好像那個人睡著後呼吸的頻率。
今天,已經來京城讀書的葉呈和羅佳橙一起來探望過許易揚。
葉呈幾乎要不認識許易揚了。葉呈看著昔日的好友,他的臉上再也沒有那種熠熠生輝的光,再也沒有成功解出一道物理題之後的喜悅,也在沒有與他爭吵數學題的激情,百日誓師時說好的誰高考考得好就要請最貴的火鍋也不會再實現了。
重要的是,鄭辰謹竟然看起來也如此落寞。
葉呈把鄭辰謹拉到一旁,說:“你不能被他拉下水,你得把他從水裡拉出來。”
葉呈說,跟我們這種情緒外露的人不同,許易揚這種表面沒有情緒和脾氣的人,內心裡想得最多。
葉呈說,在學校的時候他就猜到了他們倆的關系。一開始他也很震驚,比起震驚於性向,更是震驚於許易揚會談戀愛。他從初中就和許易揚同班,認識許易揚這麽多年,他幾乎能肯定,理性的許易揚絕對不會輕易心動,即使心動,也不會在高三這種緊要關頭選擇談戀愛而導致分心。
葉呈說:“他一定很喜歡你,才會這樣。”
鄭辰謹明白,葉呈說的“才會這樣”的“這樣”包含了太多內容,包含了許易揚答應跟他在一起,包含了許易揚奮不顧身地推開他,甚至包含了許易揚的自殺。
(接上)
送走葉呈和羅佳橙後的那晚,鄭辰謹一夜沒合眼。
鄭辰謹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站在許易揚的角度想過,為什麽他會選擇自殺。
許易揚太過善解人意,不希望浪費別人的付出。
但善解人意不可能憑空而來,只有受過傷才能會學著換位思考。將生母離去的無助轉嫁到許易揚身上的鄭辰謹,似乎很少想起來過,許易揚的童年有著他無法想象的絕望。
然後,複明的希望和失望在五個月內翻覆交替,最後換來永遠失明的絕望,本來離夢想的大學僅差一步之遙,現在卻是咫尺天涯。
鄭辰謹試過閉著眼睛從房間摸到客廳,一共絆了五次,比絆倒更可怕的是,那種全黑帶來的未知擊打著邁出下一步的勇氣——害怕前進,所以乾脆退縮。這僅僅是房間到客廳的距離,而許易揚卻要這樣生活一輩子。
可是實際上,鄭辰謹根本不可能理解他,根本——活在光明裡的人,又怎能體會什麽叫做真正的暗無天日。
是啊,鄭辰謹本應該想到的,許易揚是一個太過溫柔的人,不忍心野貓挨餓,不忍心丟鄭辰謹一個人在小區的高地裡賣醉,所以現在,即使失去了視力,他也只會把所有荊棘咽在肚裡,自我摧殘,甚至毀滅。
所以,本就過於追求推己及人的性格,在被不幸的負能量砸中時,一瞬間就將自己推入了情緒的死胡同。
鄭辰謹恨自己沒有早點想明白。
似乎自從生母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沒長大過,只知道一門心思跟鄭成安慪氣。結果,等到現在需要他擔當的時候,才明白自己一直是被照顧的那個。不懂理解,隻懂頑固。還說什麽保護他,鄭辰謹隻覺得自己沒用。
但一直悔之不及總不能讓許易揚好起來,用葉呈的話說,“不能被他拉下水”,不止如此,還要“把他從水裡拉出來”。
拉出來,首先要松綁,但是對於已經到鬼門關走過一遭的許易揚而言,松綁已經不夠了。他需要的是光明,真正的光明。
鄭辰謹想到了他們在穗大醫院的日子。
在那裡,那位叫梁夢允的實習醫生告訴鄭辰謹,她是跟隨為許易揚治療的張景教授學習的醫學生,張教授的團隊正在研發視神經再生技術,前景很好。如果許易揚好好保持右眼的殘余視力、定期來複查,將來說不定會有希望依賴這個技術重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