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快到了東華北苑,鄭辰謹說:“我之後幫你在單位旁邊找一個房子,東華北苑這裡租金貴,你上班也遠,不劃算。”
鄭辰謹聽見他沒說話,依舊看著窗外,說:“你要想好了就跟我說,最好在七月之前吧,那時候我們……”
鄭辰謹不自然地頓了頓,繼續道:“我住的那個一居室的租期到了,上一年的合同簽的你名字,到時候要決定下一年簽誰的。”
出租車停在了東華北苑門口,許易揚打開車門,推開,卻沒有馬上下車。
良久,許易揚問:“你想我回去嗎?”
許麗出事後,許易揚或許是第一次對鄭辰謹說這樣的話——這樣的,宣誓著他們關系非比尋常的話。
可鄭辰謹沉默了一會兒,沉沉道:“我不能想。”
他沒說他想不想,他說他不能想。
許易揚明白的。
許易揚下了車,車門關得很輕很柔,但是鄭辰謹的心頭還是隨著他關門的動作重重地一震。
而許易揚的盲杖嗒嗒地敲著地面,他回家的方向,在他的心裡,已經不能稱為“家”。
但誰又有家了呢?
之後,鄭辰謹變成了一個不著家的人。
如果醫院值白班,他晚上就去實驗室待到很晚,太晚了就直接在實驗室的折疊床上睡。如果是值夜班,那就更好說了,直接睡在值班室。
很多次,鄭辰謹對患者說“不要放棄”時,很多患者會說:“鄭醫生,算了吧,反正也治不好了。”
之前鄭辰謹理解不了,為什麽要放棄,即使當前的技術無法治愈,能做到把視力維持在最好的水平也是應當做的努力。
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鄭辰謹沒辦法說,經歷了許麗的這場病,他就明白了為什麽“放棄”是一個那麽難做的決定,最終還是被做出來了。
因為現實的打擊太過沉重了。
有人可以為了讓兒子們回歸大多數,而放棄治愈自己的疾病。有人可以為了讓母親治愈她的疾病,而放棄甘願生活在少數裡的幸福。
活了快三十歲,鄭辰謹很少放棄什麽,就像他要考穗大醫學院,抵著數不盡的反對聲,他還是考了。
所以,一個一直以堅持為人生信條的人在放棄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鄭辰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這個選擇,盡管許麗的這場疾病將他推向了這個結果,但他仍不免回頭望向背後那一片澄澈的星空,那一片他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星空。
第五十三章
來年一月末,鄭辰謹接到了第八批援尼泊爾項目通知。
一月末,這座南方的城市終於舍得脫下火的袈裟,迎接應季的寒潮。但鄭辰謹恍然以為,冬天在穗城賴了一年有余。
鄭辰謹當上住院醫師也已經快一年,院裡動員他去尼泊爾,說有援外經歷之後評主治會順利很多。
鄭辰謹當然會去,反正他沒成家,沒什麽牽掛;反正他也一直沒有忘記去青藏高原上看星星的理想。他不敢自詡能帶著光,但他知道一定不會有人帶琴了。
去交報名表的時候,他科室的陳姓護士長正巧一起跟他搭乘電梯。護士長為人熱情,熱情的中年阿姨總免不了關心年輕醫生和護士的人生大事。
“小鄭醫生,你這一去就是一年,回來都三十……”護士長在此處停頓。
鄭辰謹接:“三十一了。”
“哎喲,三十一了還不成家,出去一年又耽誤了,等你回來了呀,那些好姑娘都被挑走了!”
鄭辰謹說:“我手頭患者都應付不過來,沒心思談戀愛。不過謝謝陳姐關心了。”
“別人是看不知道,但是陳姐呀,嘿嘿!”護士長露出八卦的笑容,“你之前規培的時候是有對象的吧?你那會兒看著心情好、氣色好,現在一天到晚皺著眉頭。哎呀,既然分了,就向前看嘛!要是醫院裡的姑娘你不喜歡啊,陳姐幫你介紹別的,什麽公務員啊、老師啊……”
電梯停在了鄭辰謹所要去的樓層,鄭辰謹禮貌地對護士長笑了一下,假裝因匆忙而忽略護士長剛才的話,說:“陳姐,我到了,得先走了。”
是麽?那會兒的他看起來狀態很好,而現在的他看起來狀態很差?
鄭辰謹把表交到組織部,應酬了對方的幾句客套話,然後走了出來。
他拿出手機,點開和許易揚的聊天對話框,這一年來,他們的對話不過寥寥數句。
鄭辰謹切到了購票軟件上看了看,又切回來,給許易揚發了信息。
-願者:年三十一起回深城,周五早上8點南站,我買票?
十分鍾後,對面回了消息。
-許太公:好。
鄭辰謹點開許易揚的主頁,看到了他未換的昵稱,又退回來,看到兩人生疏的對話界面,鎖了屏,啞然失笑。
年三十的早上,鄭辰謹收拾了一會兒便出門了,走到門口時,卻又折回來,往背包裡扔了一個肉松麵包——他們同居時,許易揚很喜歡吃的一款。
鄭辰謹坐上提前叫好出租車,讓司機先開到許易揚的小區,接了他再送他們去南站。
許易揚上車時,鄭辰謹正在接同事打來的電話。為了勻出完整的時間回深城陪父母過年,鄭辰謹跟同事換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