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璟清說得很快,這件事情對她來說,也是不願意再回想的記憶。封肆眼裡的情緒一點一點沉下,轉換成了另一種十分複雜的,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沉黯:“後來呢?”
“後來,”陸璟清像不忍心說下去,“後來,阿深被救出來,已經是兩個星期以後,那個男生嗑藥過度死在了出租屋裡,還是隔壁的住戶發現他的屍體報了警,警察去了才發現被關在地下室裡,已經奄奄一息的阿深,那個時候他已經快三天沒吃過東西,僅靠半瓶礦泉水強撐了下來。”
“被人救出來時,他看到了那個男生腐爛發臭的屍體,當場就吐了,因為太久沒有吃過東西,吐出的只有胃酸還嘔了血,我收到消息趕過去時他已經進了醫院,住了大半個月,身體是痊愈了,心理上卻留下了嚴重後遺症,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整夜失眠、做噩夢,產生幻覺,差一點連學業都沒法繼續。”
“這件事情只有我跟他知道,他不想讓爸媽擔心,一再要求我不要跟家裡說,我幫他瞞了下來,出院之後還幫他請了心理醫生,他去看過幾次,因為過於恐懼和排斥,幾乎沒什麽效果,後來他不肯再去,畢業後他說想一個人出去散心,我其實不放心,打算跟他一起,他沒肯,堅持一個人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去了非洲,有一天他突然給我發消息,說暫時不打算回來,會在那邊待幾個月,這段時間都不會聯系我,讓我別擔心他,之後就關了手機,我一直聯系不上他,憂心了整整三個月,他才回來。”
“那之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以前就不愛說話,從那以後變得更封閉自我,我還是想讓他去看心理醫生,他說不用,後來我們回國開始進公司工作,我看他表面上似乎恢復正常了,也覺得沒有必要再讓他去面對那些傷痛,就再沒跟他提過這事。”
陸璟清神情複雜地說完,眼睛直視向封肆:“你聽懂了嗎?我不想逼他,所以希望你也別逼他,他做的不好,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你要是接受不了就算了,沒必要非逼著他放下對同性戀的恐懼,經歷過那種事情,我想是個人都很難做到。”
“你真的覺得他恢復正常了?”封肆冷靜問她,“他現在的問題,你覺得僅僅是對同性戀恐懼,對自己同性戀身份的不認同?你沒有發現他連正常的社交都成問題嗎?”
陸璟清立刻反駁:“不可能,這些年他無論是面對家裡人,還是工作上,都沒出過什麽差池,能有什麽問題?”
封肆搖頭:“除了這些呢?他可以努力做好一個孝順兒子和友善手足該做的所有,但他真正跟你們說過心裡話嗎?你或者你家裡人真的知道他在想什麽嗎?他能遊刃有余地應對下屬和生意場上的合作對象,但他有可以聊得來真朋友嗎?所謂的發小也只是因為生意上有合作,所以給面子去參加聚會,結果碰上當眾表白讓他下不來台,最後乾脆跟所有人斷絕往來,周末放假時除了加班,僅有的消遣要麽是獨自一人去健身打壁球,要麽是窩在家裡看電影,你真的覺得這樣一點問題都沒有?”
“當然了,我也知道喜歡獨來獨往不跟人交流的人確實不少,可Alex他為什麽會這樣?是因為他還沒有從過去的陰影裡走出來,他恐懼對人敞開心懷,所以選擇自我封閉,你明明心裡有數,為什麽要自欺欺人覺得沒有問題,不讓他繼續去看醫生?”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陸璟清冷著臉,卻無法再反駁:“那你呢?你覺得你又能做什麽?你逼著他面對就不怕適得其反?”
封肆的視線往窗外的方向稍稍偏移了一瞬,枯黃落葉掉落地上,又被風卷起,掙扎著在寒風中擺動,一片蕭索。
心裡翻湧的情緒難以形容,陸璟深害怕被人拍照、對同性戀下意識排斥、不願與人接觸,那些說不出口的原因他終於知道了,卻並不好受。
慢慢閉了閉眼,他說:“對同性戀恐懼、害怕、不認同,偏偏又在那之後發現自己可能也是同性戀,那種滋味必然不好受,但在非洲那三個月,他表現得很好,輕易就接受了我,雖然也不愛說話,但是我帶他嘗試的東西他都願意試著去做,也許因為在那個地方,遠離了現實,能讓他暫時忘記那些恐懼,可我們沒辦法一輩子待在那裡,等到要回歸現實時,他才只能選擇從我身邊逃走。”
“但逃避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再痛苦他也得邁出那一步,只有面對真實的自我,才能真正從當年的傷痛裡走出來,我之前不知道,用的方法太激進了,以後會換個方式。”
陸璟清皺眉:“你對阿深,到底抱著什麽想法?你打算跟他長久嗎?”
封肆沒有立刻回答,想起那個深夜,他回到家樓下,看到趴睡在車裡等他的人。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真正放手,那個人來找他了,他就更不可能再把人放過。
傷痛也好,難堪也好,他都會幫陸璟深撫平。
他自己的那七年,那些不甘和執念,也需要陸璟深最終給他一個答案。
“你弟弟之前問過我,跟Alex到底是什麽關系,”封肆的聲音微微一頓,在陸璟清目光注視中,平靜回答她,“我告訴他,我說了不算,Alex說了才算,現在你問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