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早已經停了呼吸,根據死亡的臉色來看,應該是在睡夢中去世的,但夢中應該也不輕松。
死後靈魂脫離身體,亡魂一時還陷在過往,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死去。
祁飛星走近一看,床頭的卡片上寫著他們的病例,左側的黃泉先,76歲死於骨癌,右側的張孝林,73歲死於肺癌。
都是只有七十幾歲,但他們在病痛的折磨下日漸消瘦,形銷骨立,滿臉病容,看起來倒像是□□十的人。
這時候,黃泉先還在高興:“老張啊,我覺得今天我這骨頭都不那麽痛了,等會兒我兒子來守夜,我可得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張孝林笑呵呵道:“是好事,不痛可能就是要好了,我也覺得今天舒服很多,等下告訴老婆子,讓她高興高興。”
他們聊著自己的病情,想著以後,還提到家裡的小孫子,暢想著等小孫子再結婚,就能看到小重孫。
祁飛星在原地站了很久,看著他們對自己的屍身視若無睹,像還活著那樣,靈魂面容鮮活如昨。
但病床之上的人,早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一時間覺得自己也無法呼吸。
“大人,有人來了。”小八出聲提醒。
隨後病房外響起急切的腳步聲,然後門開了,醫生護士一擁而入。
醫生護士的動靜終於驚動了兩個聊天的老人,張孝林看到平日裡給自己換輸液設備的護士,還笑著打招呼:“小王護士,這麽晚了還麻煩你們,真不好意思啊。”
黃泉先抬起手,露出自己手臂上的幾個針孔,和手臂上的青紫,說:“護士啊,我這手這兩天輸液太疼了,你給看看是怎麽回事。”
但活人是看不到魂魄的,護士醫生各自忙碌,檢查呼吸檢查儀器,最後確認病人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他們的手和身體的一部分,徑直穿透黃泉先伸出來的手,老爺子頓時一愣:“這這這……”
兩位老人都愣住了,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所措。
“確認死亡,聯系家屬。”
醫生說。
死亡?什麽死亡?
直到這一刻,這兩個字進入耳朵裡,那些刻意被遺忘被忽視的細節,這才慢慢回想起來。
他們看到了自己身後躺著的,正是他們自己。
“……我死了呀。”張孝林忽然歎息。
也不知怎麽的,看著護士從外邊拿來白布,逐漸靠近,黃泉先忽然間紅了眼眶。
“我兒子下午走的時候還說,他去給我買我想吃的馮家燒餅……也不知道他買到了沒有。”
“真想再吃一口。”
張孝林伸手擦了擦眼眶,也說:“還沒喝我老伴煲的湯,忽然想喝了……”
這哪裡是想吃了,分明是想見買燒餅的兒子,想見煲湯的妻子。
病房角落裡,祁飛星狠狠擦了一下眼眶,猛男落淚。
“淦,抓鬼好難。”他一點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帶走他們。
祁飛星道:“再等等吧。”
雖然不知道要等什麽,但小八還是十分聽話,點頭答應:“好!”
護士撥通電話後,跟她冷靜的語氣不同,那邊的親屬聽到後一陣兵荒馬亂,十幾分鍾後,兩家人齊聚病房。
時間太晚了,又是醫院,他們哭的時候都只能壓抑著聲音,怕吵著別人。
其中有個中年男人踉蹌跑過來,拿著手中連夜敲門買到的燒餅,燒餅應該是白天賣剩下的,已經涼了。
他把燒餅放在床上的老人手中,說:“爸,燒餅我給你買來了。”
黃泉先站在床頭,微微俯身摸了下他的腦袋,笑著說:“這燒餅,聞著真的好香。”
一陣過後,有個老太太姍姍來遲,祁飛星擋了她的路,在對方進來的時候錯身讓了一下。
他見老太太手中端著個保溫桶,一腳深一腳淺,步履蹣跚地走到病床邊。
她像是不知道床上的老伴已經去世了一樣,在眾人的注視下放好保溫桶,拿出碗往外邊盛湯。
那湯的味道很香,色澤明亮濃稠,被舀在杓子裡,喂到張孝林嘴邊。
誰都沒有阻止她,包括她的女兒和女婿。
湯順著老人的嘴角流了下來,老太太面帶責怪:“白天還能吃半碗飯,怎麽晚上就喝不下湯了?”
淚水打濕眼眶,張孝林低頭給了老伴一個隔空的擁抱。
“放心,我不會喝那孟婆湯,我會一直等著你,等的久一點,下輩子咱們再做夫妻。”
時間已經到了,床上雙雙死去的兩個老人,已經被蓋上了白布,病房內兩家哭到不能自已,祁飛星這時候才走過去。
“該去黃泉路了。”
他一出聲,旁邊的兩個亡魂才轉過頭來。
黃泉先愣了一下:“您是地府的黑無常?”
黑衣,高帽,手中拿著勾魂索,臂間挽了哭喪棒,這就是陽間流傳的,鬼差打扮。
祁飛星點頭:“我是地府鬼差,兩位陽壽已盡,親人也都已經見到,執念消除,該去地府了。”
雖然都是病死,但兩個亡魂執念不深,此刻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後,也很坦然。
“那就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