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天空自盡頭閃過一抹明亮,金色雲層裹挾著西風,帶來了一場雨。
頭等艙休息室外不少跟機或是送機的粉絲沒走,或坐或站,偶爾投來幾個激動的眼神,端著相機不願放過他每一個動作似的。
顧旻像個木頭人,塞著耳機挺直了背,不知累地望著遠方,姿勢十分哲學家。他旁邊的慕容恆打了個哈欠,把自家偶像和旁邊那個笑逐顏開、頻頻與工作人員套近乎的尹白岺比較一番,還是覺得顧旻端著架子,顯得比較大牌。
唐韶齊端來兩杯熱咖啡,站在顧旻面前:“剛問過地勤,起飛時間待定,如果過了中午還沒消息,咱們可能得改簽到明天。”
“謝謝唐導。”顧旻接過咖啡暖手,抬眼望他,客客氣氣地說。
唐韶齊笑著說:“我看其他人都挺浮躁,你一點都不急。換成阿夙,恐怕這會兒都得癱在沙發裡哭爹喊娘,順帶埋怨老天爺不給力。”
顧旻說:“今天到了也沒法工作,待在家裡還是無聊,對我而言沒區別。”
唐韶齊無語半晌,欽佩地說:“要不怎麽說你性格奇葩……一點沒有二十幾歲的朝氣。我雖然就大你那麽七八歲吧,但你看,都比你生機勃勃。”
顧旻彎了眼睛:“生機勃勃不是形容人的,唐導,你說話真好玩兒。”
許是被他安定的氣質感染,唐韶齊都不由自主地心靜,他放肆地拍了把顧旻的頭,剛要開口,突然休息室內響起通知。他靜靜聽完,露出個似笑非哭的表情:“……那什麽,烏鴉嘴靈驗了哈,今天真走不了了。”
函館又開始下雪,不適合降落,航班統統取消,在十一月還是不常見。回程車上慕容查了好久的天氣預報,歎息說:“還真是……十年以來最大的初雪啊。”
顧旻抿嘴,注視手機裡蘇夙剛發來的消息:“我早就告訴過你,尹白岺特別倒霉!非酋!跟著他不會有好下場的,航班取消,還會得感冒,你小心點!!!”
怎麽看怎麽像恐嚇,顧旻不在意地笑笑,心道明天就明天吧。他又切換到陸言蹊的聊天框,打下“航班取消了,你明天真要去嗎?哪一趟?”
半分鍾後,顧旻對著陸言蹊發過來的航班號愣住了。
蘇夙還在叫囂:“天意如此!要不你找個吉祥物隨身帶著辟邪?”——像個恰到好處的畫外音。
第二天出發,隊伍裡多了個人。
顧旻局促地對唐韶齊說:“唐導,我介紹一下,這位是陸言蹊,陸總。他恰好要去度假,跟我們改簽的是一趟航班。”
唐韶齊意味深長地笑:“理會得。陸總好。”
他和陸言蹊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兩人都沒覺得局促。同齡人之間很容易熟絡,唐韶齊差陸言蹊兩三歲,又同有留學經歷,候機時他們從大洋彼岸的風土人情一直聊到最近的股市行情,談笑風生,相見恨晚。
顧旻在旁邊低頭打連連看,乖巧地坐在陸言蹊身後,借著他的角度擋住自己,免得被拍下一堆像石雕的照片。
他昨天回家還沒向陸言蹊示好,對方先說意不意外驚不驚喜,顧旻就坡下驢,認了個錯,說不該遷怒,陸言蹊本也沒和他計較,自然又和好如初。直到今天一起上車,顧旻才意識到陸言蹊真的要和他一起去,心思雀躍了一路,好不容易才平穩。
“……最近工作壓力也大。”陸言蹊說完,見唐韶齊深以為然地點頭後,站起身,“好像登機了,我先去,你們一隊的一起吧。”
他說完,不著痕跡地拍了把顧旻的肩膀,帶著自己那個小型旅行箱先離開。顧旻沒抬頭,抽了抽鼻子,小聲對唐韶齊說:“外面人都走了嗎?”
唐韶齊望了眼:“沒呢,一會兒還得跟你上飛機。阿夙剛才跟我說刷到你今天預覽,感覺你像個小媳婦似的躲在陸先生背後——哦,她們沒拍陸先生,只是拍你的時候他難免入鏡,你家小姑娘們都在哀嚎拍不到單人。”
顧旻啞然失笑。
上飛機後頭等艙就幾個位置,唐韶齊和顧旻換過,讓他挨著陸言蹊坐。而陸言蹊又主動把靠窗那邊給了他,要了條毯子搭在顧旻腿上。
隔著一條過道的唐韶齊自覺眼瞎,默默扭過頭,扯開一張報紙擋住臉。
漫長的飛行容易造成某種心理上的不適,顧旻從平穩飛行開始就不自在,平均三分鍾就想憋氣,快被耳朵裡的聲音折磨瘋了。他不知多少次望向窗外坐立不安時,一雙手摟過他,在他耳根處揉了揉。
陸言蹊說:“你睡一會兒會好點,肩膀給你靠。”
他說得輕松,顧旻卻不敢這麽放肆,他“唔”了聲,在毯子下握住陸言蹊的手。脖子上掛的頸枕是慕容非要給他安上的,這會兒半張臉都埋進去,長長的睫毛細微翕動,欲言又止地躊躇。
陸言蹊問他是不是不舒服,要喝什麽水。顧旻搖頭,合上眼:“那我睡一會兒。”
在毛毯覆蓋的黑暗處隱秘交握的手好像能安慰他的難受,顧旻認真地感覺陸言蹊的掌紋,他從手指到掌心都溫暖。顧旻一動,就被陸言蹊握得更緊,他原本毫無困意,這麽握了會兒竟感覺到了疲倦。
陸言蹊瞥向顧旻,他歪在座椅內,薄唇微張,顯出幾分懵懂。他將顧旻的毯子往上搭,把他整個裹起來,一扭頭對上唐韶齊意味不明的眼神,兩人交換了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