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磨合,在音樂學院的時候顧旻時常去旬肇寧他們練習的地方湊熱鬧,偶爾踹開旬肇寧自己上,得到以吉他手為首的成員一致好評。顧旻去的次數多了,群眾中隱隱有想換主唱的呼聲,被正牌旬肇寧殘酷鎮壓。
這天他們得唱三首歌,顧旻從最近熱門的歌單裡挑了兩首,剩下的跟吉他手提了以前合作過的一首原創,對方合作過,自然說好。
他有日子沒唱過歌,心裡癢得很,可真的登了台,卻又久違地緊張。
和以前不一樣了,顧旻握著話筒想,但到底哪兒變了,他又形容不出。好似那一紙合約束縛住了自由的靈魂,不如從前想到什麽彈什麽的信馬由韁。
酒吧的燈光和設備,哪裡都比不上專業的舞台,顧旻站在當中,卻覺得心情開闊不少。下面的觀眾大都不把歌手當回事,也有部分粉絲,見主唱換了人,當即表現出悻悻然的負面情緒,個別賞臉的,顧旻並未抱有太大期待。
沒有人注意他長什麽樣才好,音樂哪裡需要看?
吉他撥動琴弦發出第一個音的時候,顧旻一邊想著歌詞,踩著節拍,忽然打通了關節,知道此前的不適從何而來——
他就想找個位置,能好好寫歌再好好地唱,至於出名,他還有點躊躇。
半隻腳踩進娛樂圈,說不願意紅都是扯淡。顧旻當然也想開演唱會,他的情緒全都寫成了歌,奈何沒有高山流水的知音。所以他需要一個機會,而不是半死不活地吊在小公司裡,成天遊手好閑,還沒錢拿。
“解約”兩個字伴隨歌詞浮現出來,顧旻感覺嗓子堵住了片刻。
第一首歌反響平平,他的嗓音不太適合半搖滾,如此場面倒也在情理之中。短短三分鍾旬肇寧跑了兩趟廁所,這會兒坐在舞台邊上享受迷妹的熱烈目光,朝他笑了笑。顧旻回以一個隱晦的中指,恨不能舉著話筒讓他滾蛋。
第二首換了基調,曲是旬肇寧寫的,詞講的是青春。一堆陳詞濫調扭曲在光怪陸離中,都市消磨過十六七歲的白襯衫記憶,居然別樣的引人注目。
嘈雜逐漸小了下去,只剩下平緩的鼓點,電子琴和吉他的伴奏與歌聲。
“匆匆歲月,你是否和我一樣,還想念,露水親吻春風的從前?”
坐在酒吧角落的人也望了過來,舞台狹窄,一盞頂燈只夠籠罩方寸的地方。
顧旻坐在高腳凳上,話筒支架橫過來,隨意的姿態有高傲的矜持。好似他是個落魄的貴族,不管是聲音還是內涵都與這喧鬧的、龍蛇混雜的酒吧格格不入。
顧旻音域廣,高音聽著沒有聲嘶力竭的尖銳,低音也不會仿佛沉入水中就快斷氣。他懶,從來不炫技,偏生帶點清清冷冷的金屬感,這辨識度再垃圾的設備也掩藏不了。旬肇寧說他老天賞飯吃,給個合適的風格立刻能吸引所有人的耳朵了。
等到這首唱完時,掌聲堪稱轟轟烈烈,還有口哨和歡呼。旬肇寧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又急匆匆地捂著肚子走了——顧旻信了他是真吃了黑暗料理,暗自發笑。
最後他唱了首原創,顧旻記不太清寫歌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唱到一半,忽然看見酒吧安靜聽歌的人群中站起一個,急匆匆地出去了。
……頓時有點失落,險些破了個音。
還是太容易被外界影響了。
總的來說演出大獲成功,旬肇寧要留他一起吃夜宵,時間快到零點,顧旻打了個哈欠:“今天不餓,太晚了,我想回去睡覺。”
熱鬧的酒吧角落,樂隊成員和熟悉的調酒師說話,老板冷嘲熱諷旬肇寧,說沒他也一樣,半開玩笑對顧旻說以後你可得多來。
冬天的夜晚,顧旻拿了自己的外套,甫一出門,先被外面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四周仿佛不曾注意過時間流逝,到處都是燈紅酒綠。
披大衣穿短裙的姑娘不怕冷一樣,喝醉了靠在路燈邊,彎下身子吐;幾對男女心照不宣地搭訕,互相摟抱準備共度良宵;偶爾有背著吉他、裹著圍巾的駐唱歌手行色匆匆;路邊的環衛工人哈著白氣,在繁忙的路面清理工作間隙喘一口氣。
這裡無論白天黑夜都一樣的繁華,好似永遠不識人間疾苦,借著光鮮亮麗的外殼來醉生夢死。顧旻後悔剛才沒多喝一杯酒,他為了風度穿得單薄,剛走兩步路就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仿佛只剩下一顆心還熱著。
北京難得的晴夜,顧旻一點也不喜歡——晴朗意味著溫差,他自小怕冷,離了暖氣的冬夜簡直如同惡魔,避之不及,遑論欣賞。
顧旻拿著剛從旬肇寧那敲詐來的火鍋錢,趁等公交的間隙,他無所事事地望著四周林立的高樓,燈光刺眼,映照出點點濕潤,隱約又要下雪了。
“興許能考慮下酒吧老板的提議。”顧旻默默地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心不在焉地想,“我也要吃飯買書過日子的嘛。”
站台前忽然停了一輛車,顧旻下意識地朝旁邊挪了挪。
車窗緩慢地搖下來,裡頭的男人衝著站台等候的人群喊了聲:“小同學。”
顧旻眨了眨眼,左邊是個裹著皮草大衣的妙齡女子,右邊是頭髮五顏六色的殺馬特青年,唯一襯得上“小同學”三個字的,好像只有自己。
似乎看出他的猶豫,那人直接下車——個挺高的男人,看著已經不算年輕,可有股意氣風發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