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最害怕出現的事。
娛樂圈中的人都是透明的,家人、朋友、過去、未來,全都被扒得一絲不掛,赤裸裸地吊起來,作為他們能日進鬥金的代價,滿足著一切獵奇心理。演變到最後,則變成類似自暴自棄的傾訴,甚至成了利用。
家庭不太好的,在鏡頭前強忍眼淚說自己從小的夢想就是賺錢;父母離異的,遇見別人相愛就痛哭流涕陳明他渴望愛渴望家庭;受過情傷的,哪怕治愈了也會反覆自揭傷疤,就為了讓別人共鳴。
共鳴之後呢?
得到了同情和關注,百試不爽。
於是就也有了胡編亂造的謊話來騙人,只為了更多的點擊率。江逐流始終覺得,有些話不能夠隨便地說出來。
所以他討厭賣慘,更恨所有想將他也變得透明的人和事。
他對唐早不僅僅是簡單的憤怒了。
“逐流,你在這兒啊。”背後閃進一個人,鐳射銀的外套被燈光一照,耀眼得讓他不敢直視,江逐流轉過頭,見是賀濂。
沒有剛才那麽慌張想要逃離,也不再失落覺得難以面對,江逐流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把龍頭關上,霎時歸於寂靜,而他才慢慢地說:
“你想問什麽?”
“我只知道他和唐早以前關系還不錯,在那個節目裡。”
顧隨把過長的劉海用手腕上的一根皮筋兒扎起來,翹在頭頂有點可愛,他的表情卻並不乖巧,聽了李逾白這句話,冷笑一聲。
裴勉奇怪地問:“TSU剛出道時,唐早還被翻出來過去的各種資料,也cue過逐流——那時他進了出道位吧?一年限定解散,之後才簽的光華。”
顧隨胡亂收拾著自己一身零碎:“放屁的關系不錯,就他媽江逐流倒貼,舔狗!”
從沒聽過顧隨口吐芬芳,李逾白立刻和裴勉交換一個眼神,從彼此目光中看到了一模一樣的吃驚,以及沒來由的痛心。
自家小孩居然會說髒話了,長大了管不住了……
這一下爆粗,仿佛打開什麽全新開關,顧隨簡直停不下來:“他當時的節目每一期我都看了,我從沒見過江逐流這麽寵別人!大家都沒心機,但那唐早一開始就貼著他炒CP的,還有人說這對什麽女王忠犬——這不是在罵我哥舔狗嗎?!”
“隨隨你冷靜一點。”裴勉指指旁邊的黃小果,表示還有女生在。
“我不!我忍好久了!”顧隨臉漲得通紅,“他憑什麽,也就欺負我哥腦子一根筋,稍微示好點,江逐流什麽也愛跟他說,我都沒這個待遇!”
李逾白扶額,心說小隨你這也太像吃醋了。
裴勉笑著順毛:“好了,好了……“
顧隨被他揉頭髮,揉著揉著突然停了一拍,還沒容裴勉和李逾白反應過來,他一抽氣,下一秒鍾眼淚就順著臉頰滾落。
然後捂著臉,“哇”地一聲,哭了。
來得措手不及,哭得驚天動地。
裴勉:“哎?怎麽了這是?”
他手忙腳亂從口袋裡掏出張紙巾,給顧隨摁在臉上像給小貓洗臉那樣來回擦,又讓顧隨就著自己的手擤鼻涕,是個熟練的老媽子。
李逾白在旁邊看著,不動也不好,隻得拿了根棒棒糖給顧隨:“來,吃點。”
被他倆當幼兒園大班一樣對待,顧隨鼻涕眼淚擦一大把,有點後知後覺地羞恥,含含糊糊地解釋:“我沒事……我就是,生氣……”
“生氣也別哭呀!”裴勉又扯了張紙巾,這回沒親自動手,遞給顧隨讓他擦擦。
顧隨哽咽著說:“我生氣是這個樣子,一激動就想哭……丟死人了,但我有什麽辦法,從小就這樣,憋死了……嗚……”
“嗯嗯,不會跟江逐流講的。”李逾白安慰他。
“不行你必須跟他講。”顧隨說著,又嗚嗚地要哭,委屈壞了的語氣,“我才是最關心他的人,我從小和他一起上奧數班,為了他不出國學音樂跑來搞什麽男團,不就希望他開心點嗎……他寧願跟唐早傾訴,也不告訴我——”
李逾白一頭霧水:“什麽啊?”
顧隨邊哭邊說:“他家裡的事,江叔叔時常家暴阿姨,瘋起來連他都打。要不是有次我看見了,他根本不會告訴……”
說到最後打了個嗝,裴勉忍俊不禁,又是一陣摟到懷裡順毛。
這動靜驚動打電話的黃小果,她走過來見情況,先從角落的小冰箱裡取了冰袋給顧隨敷眼睛,拍著後背問怎麽回事。
練舞室內所有的注意力一時間都在顧隨那邊,沒人注意到聽完那些的李逾白,晃了一圈後順著牆角,事不關己地開門溜了。
走廊外,入春後的第一場雷雨勢頭正盛。
李逾白輕輕地順著玻璃外牆,撫摸過往下墜的雨滴,指尖冰涼。不算高的樓層,能看見寬闊的馬路上汽車穿梭,被模糊成斑斕的色塊。
灰的是雲,綠的是樹,會亮的是路**通燈,更小一點的斑點是行人撐起了傘。
他沿著走廊一直往更深的地方去,周圍安靜沒有旁人,他聽見腳步聲應和著雨勢和風的呼嘯,挺有節奏感。
李逾白低頭,右手的無名指按了按眼角,視野短暫黑暗,再抬頭時,賀濂從一扇門後拐了出來。他看見賀濂不由得停了腳步,而對方先是一愣,左右看後不知想了些什麽,伸手整理著衣服下擺朝他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