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裡是口服,其他的放護士台。”
鄉鎮醫院醫生和護士人手都十分有限,留守老人多高發老年病和慢性病,每天看病的人不少,護士忙不過來,因此病人每天輸液掛水,都需要病人自己去取了藥放護士台。
大多都是家屬排隊,輸著液還來取藥的病人,一眼望去只有中年女人一人。
中年女人應了聲,把滿滿一籃子的藥夾在腋下離開,步履很慢。
這醫院甚至沒有電梯,步梯旁只有一個可供輪椅和擔架推車通行的無障礙通道,台階變成了斜坡。
戚白一言不發目送女人一手掌吊瓶一手拿藥上了樓。
曾經白桑一個人住院時,是不是也像她這樣步履緩慢?
正想著,戚白忽然感覺自己垂在身側的手被人輕輕碰了碰,他回神收回目光,瞧見江鑒之眼裡的安撫之意。
他出神有些久,身邊江鑒之哪裡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麽。
戚白扯了扯嘴角,勉強地衝江鑒之笑了下,示意自己沒事。
時間還很早,太陽都還未露全臉,排隊的人已經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從各個村子裡趕來的。
鎮上不通公交也沒出租,從村子到鎮上,常用交通工具是摩托和拉客的麵包車,可大多數人並不舍得花那幾塊錢車費,寧願起一大早走幾公裡甚至十幾公裡的路來鎮上。
這個時節,他們天未亮起身,來鎮上辦完事後又走路回去,並不敢耽擱——
家裡還有家禽農活等著。
戚白他們排在隊尾,沒兩分鍾,他們後面就站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
老人排隊時也沒閑著,正拿著喇叭非常大的老年機打電話:
“我屋頭還有衣服沒晾,你去幫我看哈,還有鴨子要放出來。”
江教授和戚白都無意探聽他人的隱私,奈何後面的大爺嗓門太大,老年機也漏音嚴重,他們想不聽見都難。
老人說的是地道的夏城方言,戚白作為本地人能聽懂,但江教授就一知半解。
幾分鍾後,江教授連蒙帶猜想他應該是在跟家人打電話。
電話掛斷,大爺沒一會兒又撥通,還是大嗓門,還是說衣服和雞鴨,對面的人似乎還是同一個。
大爺聽力似乎出了問題,一直對著老年機重複那幾句話和‘喂’:
“聽到沒得,那衣服泡到起要爛。”
排隊十分鍾不到,他一連打了三個電話,說的內容相同。
電話再次掛斷,旁邊有人忍不住對大爺道:
“楊聾子,人家秀林是村官,又不是你家保姆,一大早打電話喊別個去給你晾衣服喂雞喂鴨,欠你的啊。”
承溪鎮不大,病人之間基本都互相認識。
被叫做楊聾子的大爺理直氣壯,高聲道:
“他吃國家的糧,就該為我們這些人民服務。”
那人:“你又不是沒兒,喊你兒子做啊。”
說起自己兒子,大爺笑:“我兒子要上班,哪有空。”
那人接話:“就你兒子那叫上錘子班,我要是秀林電話都不得接你的。”
大爺:“所以你沒當到官。”
大爺和後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聲音大得不像交談,更像吵架。
兩人唾沫橫飛,周圍時不時有人加入戰場,戚白怕唾沫星子波及江教授,拉著他的手腕把人換到自己前面。
江鑒之回頭,就見戚白壓著眉眼看了後面的大爺一眼,心情顯然不太好。
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江鑒之低聲問:“怎麽了?”
戚白嘴角向下一瞥,說看見倚老賣老頤氣指使的人不爽。
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沒錯,但有的人確實不值得付出多余感情,不管是尊敬還是同情。
聽不懂夏城方言的江教授並不了解來龍去脈,聞言又看了排在他們身後的大爺一眼。
……
隊伍很快輪到戚白,在這過程中他一直聽那個叫楊聾子的大爺洋洋得意跟別人說自己平時如何使喚那些當官的村官。
他甚至又打了個電話給秀林,得知對方一大早已經幫他放了鴨晾了衣,心裡不但不感激,還炫耀般對其他人道:
“看吧,吃國家糧又怎麽樣,就該為我們服務,喊他往東還不是不敢往西。”
聽他這語氣,戚白和其他人一樣,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
一直到戚白和江鑒之從醫院出來,大爺都還在和其他人炫耀自己的‘光輝事跡’。
江鑒之問戚白發生什麽了,後者這才想起對方不是夏城人,聽不懂他們這兒的方言。
認識江鑒之以來,江教授表現得太過全知全能,以至於戚白潛意識認為江神什麽都會,這麽久以來,從沒想過給對方翻譯。
戚白簡單地把剛才在醫院的事跟江鑒之說了一遍,隨後總結:
“把自己兒子當個寶,什麽活都舍不得讓兒子做,結果把人大學生村官當保姆使喚,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打四五個電話……”
還他媽要求對方接到電話後立馬去做。
江鑒之:“……”
他方才也看見了周圍其他人看向那大爺時鄙夷目光,具體是為什麽沒聽懂,現在聽了也覺得匪夷所思。
戚白自顧自跟江教授數自己在剛才那大爺身上看到的陋習:
“粗俗、刻薄、自私、情緒化、雙標、虛榮、貪婪、目無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