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唐蘅把手機關機,放進後台的保險櫃裡。
蔣亞扭了扭手腕,興奮道:“唱完去吃火鍋吧!”
LIL酒吧是去年年底才開始營業的,地方大,設備新,連燈光都有好幾種。也許是前一首歌太悲傷了,當唐蘅他們走上台的時候,全場燈光呈現出一種低靡的黯藍色,輕輕地起伏著,像深海的水波一樣。
唐蘅看不清台下的觀眾,只能看見人們的隱約的輪廓。
他試了一下麥克風,然後衝工作人員比個“OK”的手勢。
吉他掃弦聲響起的瞬間,視野忽然變得明亮。
“我住在北方,難得這些天許多雨水……”燈光從黯藍色變成黃綠交織的顏色,好像時間快進了,他們一下子從冬天來到春夏之交,這時的武漢蜂飛蝶舞,柳綠花紅,長江水位線漸漸升高。
“夜晚聽見窗外的雨聲,讓我想起了南方……”唐蘅看見唯一的女評委閉上了雙眼,嘴角略微彎起來,滿臉陶醉。而她身旁的男評委則摘下墨鏡,與唐蘅對視了一刹。
“想起從前待在南方,許多那裡的氣息……”觀眾們的神情也專注極了。安芸的貝斯聲纏繞著他的吉他聲,蔣亞的鼓點清脆而平穩。似乎一切都又寧靜,又溫暖,他們站在春水泛濫的湖畔,他的歌聲是一陣悠揚的風。
唐蘅知道他們的表演非常成功,簡直就像,把這四分三十一秒的時間提純了。所有人都忘記煩惱,陶醉其中。
除了他自己。
燈光那麽明亮,他沒有看見李月馳。
“很不錯,很不錯……”他們唱完了,女評委帶頭鼓起掌來,“你們都還是學生嗎?”
“對,我倆大四,她研一。”唐蘅平靜地回答。
“這麽年輕呀。我很喜歡你對這首歌的處理方式,因為你知道,原唱的音色是很難模仿的。但你把這首歌唱得……嗯,有一點悲傷,比憂傷再多一點的那種悲傷。我很喜歡。”
“阿諾,你就是看人家帥嘛。”一旁的台灣男評委操著台灣腔調笑道。
“對啊,帥哥誰不喜歡?”女評委又說,“你是怎麽醞釀情緒的?是不是想著前女友唱的?”
唐蘅聽見蔣亞在身後低笑。
“我沒有前女友。”唐蘅說。
“哇哦——”台灣人衝他們做鬼臉,“真是小朋友啊。”
唐蘅攥著麥克風,沒有說話。
接下來他們點評了安芸和蔣亞,誇蔣亞打鼓打得不錯,安芸的貝斯則稍顯凌亂。唐蘅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隻數著他們的話,算上蔣亞和安芸的回答,總共23句。
三人鞠躬,回到後台。蔣亞歡呼道:“不是第一名我跟你們姓!走走走去吃火鍋!他媽的凍死我了!”
這時唐蘅反而不覺得冷,他從保險櫃取出手機,開機,屏幕上空空如也。唐蘅把吉他塞給安芸,語速很快地說:“我出去一下。”
“啊?”安芸說,“你去哪?”
唐蘅沒有回答,徑直推門走了出去。下台階,經過候場區時林浪衝他喊“唱得不錯”,調酒師在吧台後面朝他揮了揮手,幾個女孩兒低呼“湖士脫誒”,唐蘅低著頭穿過人群,一直走,把溫柔的燈光踩在腳底,推開LIL的大門。
他還穿著短袖,門外冷風細雨,撲面而來。
該慶幸嗎?他一推開門,就看見了李月馳。
李月馳站在據他幾米遠的路燈下。不,準確來說,是李月馳和田小沁站在據他幾米遠的路燈下。李月馳撐著那把“青文考研”的舊傘,路燈是明黃色,映亮了他們頭頂的雨絲,那些雨絲太細了,以至於顯得毛茸茸的,似乎很溫暖。
這樣的細雨不需要任何比喻,細雨本身已經足夠美麗。
李月馳和田小沁穿著同樣的黑色外套——是社會學院統一發給學生的冬季棉服,料子硬挺,後背上印著“漢陽大學社會學院”八個紅色正楷字。唐蘅也有這件外套,從來沒穿過,他嫌醜。
他知道這不是情侶裝。可他還是真情實感地後悔了。為什麽他沒穿過這件外套?為什麽今天沒穿這件外套?為什麽——為什麽李月馳和田小沁同時穿了這件外套,又站在同一把傘下?這些巧合究竟是為什麽呢?
田小沁低著頭,肩膀輕輕地顫抖。李月馳左手撐傘,右手拎一隻塑料文件袋。唐蘅知道田小沁在哭。雖然她在哭,但是,但是還好李月馳的右手拎了一隻塑料文件袋。
唐蘅靜靜地看著他們,下一秒,他看見李月馳微微躬身,把文件袋立在地上。
然後他抬起右手——也就在這個瞬間,唐蘅抬腿向他們衝去。不,不行,你不能那樣——李月馳!
可還是太遲了。
李月馳抬起右手,很輕柔地,拍了拍田小沁的後背。
毛茸茸的細雨落在皮膚上,卻冰冷得像針扎一樣。
“唐蘅……”李月馳的表情十分驚訝,“你怎麽穿這麽少?”
田小沁抹抹眼睛,衝唐蘅笑了。她笑得既有些尷尬,又有些勉強。
“我們唱完了。”唐蘅說。
“嗯……你穿太少了,”李月馳手臂動了一下,像是想向他伸手,卻又忍住了,“先進去,外面冷。”
“學長,你聽見我唱歌了嗎?”還好他沒有真的伸手,難道他要用剛碰過她的手碰他?
“聽見了,”李月馳說,“在外面也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