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麽會在澳門?”李月馳又問。
“畢業的時候那邊學校在招聘,就去了。”
“就這樣?”
“就這樣。”
李月馳垂著眼,兀自搖頭。他只是問了幾個問題,語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唐蘅看著他,卻無端地感到一陣悲傷。
“唐蘅,”李月馳說,“你知道澳門為什麽會給貴州扶貧麽。”
唐蘅愣了一下,猛地反應過來他叫他的全名。重逢以來第一次。
“……因為國家政策?”
“還有一種解釋,”李月馳認真地說,“昨天我才知道——澳門的飲用水源來自西江,西江上遊流經貴州,新聞上說,澳門給貴州扶貧,是因為共飲一江水。“
“……這樣嗎。“
共飲一江水。
所以從他決定去澳門工作的那一刻起,此行的重逢就已經安排好了?
唐蘅心中百味雜陳,扯起嘴角勉強笑了笑:“那真是很巧。”
“是啊。”李月馳的目光越過唐蘅,向前一輛越野車望去,唐蘅也扭頭望過去,看見那個暈車的女孩子仰頭喝了幾口礦泉水,然後鑽進越野車裡去。
想必是沒什麽事了。
“馬上就能出發了,”李月馳壓低聲音,“咱們打個賭怎麽樣?這麽巧再見面,不賭一次可惜了。”
唐蘅遲疑道:“打什麽賭?”
“我倒退三步,如果踩空了,你也來得及拉住我,相當於救我一命,以前的事咱們就兩清。”
“別開玩笑了——”
“如果我沒有踩空,”李月馳停了兩秒,“你就和我在一起,直到回澳門。”
唐蘅渾身一震,險些以為自己聽錯。
可是李月馳的神情太認真了,認真到每個字都像清脆的鋼錘,鏗鏘地砸進唐蘅的耳膜。可是這算什麽,他還是在耍他吧,或者說氣話?
“李月馳,你聽我說,以前的事,我知道你有委屈……”唐蘅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我不知道你對未來有什麽打算,但我可以……”
“一,”李月馳倒退一步,面色平靜如常,緊接著又一步,“二——”
“李月馳!!!”唐蘅衝上去猛抓住他的手臂,用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抓緊他,把他拽回自己身邊。
“我答應——答應你了,”那支煙早就被丟掉,手臂上繃起青筋,心臟狂跳得仿佛是他自己死了一次,“我,我們在一起。”他說了什麽?顧不上了。李月馳這個瘋子。
司機聞聲小跑過來:“唐老師,怎麽啦?”
“沒事,”李月馳任唐蘅抓著自己,輕飄飄道,“我們開玩笑呢。”
“噢,“司機不疑有他,”咱們上車吧,可以出發了。“
“好啊。”
唐蘅恍惚地坐進車裡,隻覺得自己仍在原地,眼前是倒退的李月馳——他不理他的話,仿佛根本聽不見。只差一步,或者半步,他就會像風一樣栽進風裡,而他抓不住。六年前那次他說,李月馳你別走,大腦混沌身體無力,只能任由李月馳掏走他褲兜裡所有現金,然後看他背影消失在門口。這次仍然無能為力,他抓不住他,這熟悉的無力感幾乎將他擊潰。
李月馳拉開後座的車門,從另一邊上車,和唐蘅並肩而坐。
“誒,小李,”司機說,“不坐前面啦?”邊說邊衝李月馳使眼色,意思是後面的位置是領導坐的,你怎麽坐過去了?
“唐老師有點暈車,”李月馳面不改色,“他想靠著我睡會。”
“哎呀,那我開得穩一點!”
唐蘅很慢很慢地扭頭,看著李月馳。
李月馳與他對視,坦蕩地說:“別硬撐啊,唐老師。”
第7章 我們現在在一起了
越野車重新啟動,長長的車隊行駛在碧綠的山野之間。被李月馳嚇過那麽一通,唐蘅竟然也不暈車了,然而一刻鍾過去,仍覺得驚魂未定,心臟突突地跳。
司機從後視鏡看向唐蘅,關切地說:“唐老師,後面都是山路呢,您暈車的話就靠著小李睡會兒吧——哪怕閉會兒眼睛也行啊。”他話音剛落,便是一個急促的大轉彎,唐蘅被慣性甩向李月馳,黑色衝鋒衣緊貼住灰色夾克,來不及反應,又是相反方向的轉彎,這次換李月馳倒向唐蘅,窗外青山仿佛一起壓過來,不是物理上的沉,卻令唐蘅的呼吸有些亂。
兩人像不倒翁似的你撞我我撞你,唐蘅隻好時刻繃緊身體,生怕來個270度轉彎把他直接甩進李月馳懷裡——雖然這情況在山路上實屬正常,可在眼下,他和李月馳之間,任何肢體接觸都令他心神動蕩。
偏偏李月馳還故意似的問:“唐老師,您還暈車嗎?”
唐蘅咬牙道:“不暈了。”
“是嗎,”李月馳笑了一下,“您適應得真快。”
“……”
又過一刻鍾,司機說:“到啦。”
越野車停在村委會的院子裡,出了院門,便是一條淺淺的小溪,溪對面散落著幾戶木質黑瓦的民宅,旁邊是個低矮山坡,坡上有一級一級的梯田。而在梯田之後,則是很高的山,樹尖使山峰的線條變得毛茸茸的,仿佛很柔軟地戳進天空。
可是山在那裡擋著,除了山,便什麽都看不見了。
“在看什麽?”李月馳說。
“看那座山……後面是什麽?”唐蘅問完了,猛地想起小學語文課本上那首詩——山的那邊是什麽?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