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沉默幾秒,還是搖搖頭:“喝了容易暈車——我就不奉陪了。”
下午四點過,一行人回到石江縣城。學生們累得夠嗆,一進酒店便各自衝向房間,孫繼豪追在後面吆喝:“記得到餐廳吃晚飯啊!八點之後就沒有了!”然後伸個懶腰,有點無奈地對唐蘅說:“這群小朋友,體質還不如我呢。咱們今天算是順利的,半溪村弄得不錯,沒出么蛾子。”
唐蘅問:“你們去年出了么蛾子?”
“嗨,一言難盡啊,”孫繼豪拍拍唐蘅的肩膀,遞給他一瓶牛奶,“嘗嘗,這邊的特色水牛奶——你也累了吧?晚上我和盧月整理數據,你就好好休息。”
唐蘅回到房間,給李月馳發微信:我到酒店了。
洗完澡又等了二十分鍾,對方仍然沒有回復。
唐蘅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想了想,還是設置成靜音模式,但是留下了振動。
也許是真的累了,這一覺睡得很沉,甚至連夢都沒有做。當唐蘅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窗外天空已經黑透了,房間裡也是黑的,唯有空調亮著一枚小小的綠燈。
唐蘅恍惚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他竟然沒有被手機的振動吵醒?抓過手機摁了一下,毫無反應,才知道已經關機了。
唐蘅給手機充上電,開機,21點32分,他一口氣睡了近五個小時,成功錯過晚餐。
手機開始不停地振動,一條接一條消息彈出來。
下午五點過,徐主任在群裡說:同學們辛苦了,晚飯一定要多吃點啊!
晚上七點過,孫繼豪發來微信:師弟去吃飯不?二十分鍾後,他又發來一條:好吧,餐廳已經沒得吃了……
八點二十七分,李月馳回復了他的消息,只有兩個字:好的
唐蘅攥著手機,發現自己並不餓,不但不餓,甚至有些反胃的感覺,頭也暈,可能是睡得太久了。
正準備打開窗戶透透氣,手機又振了一下。
Zita:唐老師晚上好……我是陸美寧,社會學院大四學生,今天跟孫老師他們在半溪村調研……您現在方便嗎?
唐蘅:怎麽了?
Zita:您能不能出來一下?我在四樓的露台。
唐蘅:稍等。
Zita:拜托您自己來,別告訴別人。
酒店四樓是一個觀光露台,唐蘅推門進去,看見兩個學生坐在一處,女生正在打電話,語速很快地講著粵語,男生皺著眉頭坐在旁邊。
唐蘅心想,原來是他們兩個。這男生正是早上拜托孫繼豪把自己和阿寧分到同組的那個,而這女生——原來阿寧的名字叫陸美寧。
“唐老師。”阿寧掛掉電話,咬著自己的嘴唇。
唐蘅在他們對面坐下,“怎麽了?”
“我……我們有一件事……”她囁嚅著,“這件事……”
“哎,老師,我來說吧,”男生拍拍阿寧的手背,低聲道,“這件事我倆實在拿不準,只能問您了。”
“嗯。”
“就是,今天我們走訪的時候……有個婆婆說,我們去之前,村裡把幾個人送走了。一個打工的時候受傷,小腿沒了;一個盲人;一個吸過毒;還有一個,智力有問題。我們和孫老師說了這件事,孫老師說他和村長核實了,是那個婆婆胡說的……可我們兩個覺得,那個婆婆她,她不像胡說啊。”
“我們還把婆婆的話錄了音……”阿寧遞給唐蘅一隻耳機,輕聲問,“您聽一聽?”
唐蘅戴上耳機,冷靜地說:“你播放吧。”他雖然意外,但也並不是那麽意外,類似的事情已經聽徐主任提過了。村裡的幹部不願讓他們見到某些人——殘疾人、重病病人之類的弱勢群體。但其實他們主要考察的是設施建設和人均收入,弱勢群體根本不在考察之列。
然而,村裡幹部不懂這些道理,隻想把“不好的”都藏起來。
耳機裡傳來老人的聲音,口音很重的當地話:“打工噻,腿打斷了,一直閑在屋頭……還有龔家的姑娘,眼睛看不到……啊,還有李家老二,李家最造孽,大的那個嘛蹲了監獄,小的又是個傻子……”
第9章 肺是很重要的器官
唐蘅走出電梯,恰好撞見一個人,正是酒店的齊經理。
他大概已經下班了,不像平時一身西裝,只是穿著普通的風衣牛仔褲。見了唐蘅,倒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唐老師您剛忙完啊?辛苦了,辛苦了!”
“你來找孫老師?”
“是啊,他說屋裡空調有問題,我來給他看看。”
“我也找他。”唐蘅說。
齊經理敲門,很快門就開了。孫繼豪裹著酒店的浴衣,說話有點哆嗦:“小齊你快來看看這怎麽回事!我開二十六度凍成這樣——師弟!你屋空調也壞了?!”
“沒有,”唐蘅望著孫繼豪的臉,“師兄,我有點事情和你說,方便嗎?”
“沒問題啊,那小齊你在這看著,”孫繼豪回房拿了房卡,又在浴衣外面裹上一件外套,“走吧師弟,咱倆去外面說。”
又是四樓的露台,唐蘅問:“師兄,今天的數據傳完了嗎?”他們走訪時采取問卷調查的方式,每天晚上都要把收集到的問卷上傳到系統裡。
“傳完了。你是倒頭就睡——我足足弄了兩個小時,這酒店的wifi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