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說一遍。”
“我沒騙你,”孫繼豪的聲音嘶啞了,卻很平靜,“最開始是你大伯強迫她的,後來次數多了,她也就習慣了。其實你伯母也是這麽和你大伯在一起的,只不過時間更早一些。”
唐蘅死死盯著他,手已經開始顫抖。
“雖然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吧,但是和她結婚那會兒,我是真打算改邪歸正。結果呢,原來我是個善後的,你大伯挺夠意思啊,搞完了還管分配對象。”
唐蘅霍然起身,踉蹌了幾步,後背撞在牆壁上。
“前幾年不還死了個女學生麽,我聽盧玥提過,叫田……田什麽來著,田小娟還是田小沁?”孫繼豪搖搖頭,“你真的不知道嗎?”
第14章 文件夾
唐蘅轉身向外跑,拉開門的瞬間和盧玥狠狠撞上。她被撞得連連後退,腳下一滑,跌坐在地。
徐主任站在旁邊,像是根本不敢上前,只能咬牙罵道:“你們這是搞什麽!瘋了嗎?!”
唐蘅看著盧玥。她的身材很嬌小,留一頭烏黑短發,戴眼鏡,透著濃濃的學生氣。剛進學校時盧玥對他很冷淡,似乎一點不拿他當“師弟”,那時唐蘅甚至疑惑自己是否做錯事得罪了她。後來接觸得多了,才知道盧玥就是這樣一個人,寡言,內斂,沒什麽存在感。好像她的人生簡單到根本不需要言語的闡釋,無非是讀書再讀書,博士畢業,進高校,結婚生子——很簡單,很順利。
“師弟,”盧玥蜷縮著身子,神情竟然同孫繼豪一樣平靜,“你真的不知道嗎?”
唐蘅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又是這句話。
他撲上前去,雙手緊箍盧玥的肩膀:“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師姐,我該知道什麽,我——”
“別叫我師姐,”盧玥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嗎,每次你叫我‘師姐’,我都會想死。”
“……”
“每一次,你叫我‘師姐’,我就想起他。你知道我為什麽留短發嗎?”
“……”
“因為他說過,喜歡長發披肩的女孩兒。我曾經以為畢業就好了,熬到畢業就好了——但是根本就逃不掉的你知道嗎?他給我介紹了孫繼豪,他對我做了那種事然後給我介紹對象,厲害吧?他竟然還把你送到澳門,叫我多關照你……你來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在想,如果你死掉該多好。被樓上掉下來的玻璃砸死,心臟病猝死,總之如果你死掉該多好,這樣我就不會想起他了,”盧玥說著,眼中忽然落下兩行淚,“可是後來我發現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他是你大伯,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唐蘅,我真羨慕你啊。”
轟隆一聲巨響,凌晨兩點,石江縣暴雨傾盆。
越野車的雨刷高速擺動著,卻遠遠趕不上雨點墜落的速度。漫天漫地都是雨,車子仿佛行進在洶湧的潮水之中。空調溫度開得很低,以至於司機一面開車,一面縮著肩膀。
唐蘅問:“還有多久?”他的聲音比平時粗啞,垂著頭,看不見表情。
“雨太大了,領導,”司機打著哆嗦,“起碼還有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唐蘅不應,過了很久,才發出一聲模糊的“嗯”。
司機不敢多言,隻好猛打方向盤。唐蘅的身子在座位上晃來晃去,像是脊柱被人抽走了似的,他坐姿歪斜,腿腳發軟,整個身體都搖搖欲墜了,只剩下大腦尚在運轉。
然而大腦運轉到混亂的程度。醫生曾叮囑他,以前的事能不想就不想,於是他也一直盡力避免著回憶。終於到了此刻,那些畫面和場景仿佛是密封過久的酒糟,在掀開蓋子的瞬間,氣味轟然而上,熏得他半醉半醒,神智都渙散了。
東湖的湖水連綿似海。李月馳坐在他身旁,手邊立著個黑色書包,拉鏈半開,露出一遝補習班廣告。他問李月馳,明天還發嗎?李月馳說,發,一直發到下周二。他有點不高興地說,能賺多少錢。李月馳靦腆地笑笑,沒說話。
江漢路的LIL酒吧裡,樂隊演出結束,他收到女孩子送的一大捧紅玫瑰。那女孩既羞澀又急切地向他表白,他點頭應著,目光卻頻頻越過女孩望向角落。李月馳站在那裡,也望著他,臉上帶點袖手旁觀的狡黠。他皺眉,李月馳便走過來,接過他肩上的吉他。女孩問,這是誰?他說,助理。李月馳一本正經地點頭,同學,下次表白先在我這登記。
2012年6月,他去看守所,而李月馳拒絕和他見面。蔣亞進去了,沒多久就出來,用力攬住他的肩膀像是怕他崩潰。蔣亞說,李月馳叫我代他道歉,他說他喜歡過你,但是隻愛田小沁。馬路盡頭一輪夕陽大得觸手可及,黃昏如血,後來他總是在傍晚時犯病。
李月馳。記憶裡所有關於他的碎片,像無數蝴蝶撲動著翅膀湧上來。他神智昏聵,分不清哪隻蝴蝶是真實的,哪只是一觸即散的粉末。所有曾經確信過的騙與騙、恨與恨,刹那間都不作數了。
越野車停下,司機說:“領導,到了。”
雨下得更大,唐蘅推開車門,徑自走進黑暗的雨幕之中。他記得這條路,那天晚上李月馳帶他走過,山村的夜晚安靜極了。此刻,他卻渾身濕透,雙腳踩在冰涼泥濘的地面上,像是即將走進某種萬劫不複的命運。
村長舉著手電筒從李月馳家門口快步迎上來,喚道:“唐……唐老師?”大概沒想到他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