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閉上眼,兩行淚從眼尾流進鬢發。
不久李月馳就回來了,進屋的瞬間與唐蘅對視,目光似有幾分詫異。緊接著他看見唐蘅手裡的東西,瞬間變得面無表情。李月馳側身讓了讓,對身後的中年男人說:“他的腳劃破了。”
“哎!怎麽這樣子,沒穿鞋啊?”男人打開藥箱,從中取出酒精和紗布,“領導,可能有點疼,您忍忍吧!”
唐蘅“嗯”了一聲,仍然望著李月馳。而李月馳像是有意回避似的,把臉側過去了。
下一秒,尖銳的痛感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唐蘅悶哼一聲,伸手抓住李月馳的被子。“傷口有點深啊,好像進了玻璃渣子,這個……領導你忍忍。”大夫話音未落,又一陣劇痛衝上來,唐蘅扯過被子的一角,張嘴咬住了。
“哎小李,你幫我摁著領導,我怕他亂動。”
李月馳不聲不響地走過來,雙手摁住唐蘅的膝蓋。
“哎呦,你看看,還真有!”唐蘅看不見大夫的表情,只聽他連連歎氣,“還進了泥,麻煩了麻煩了,弄不乾淨要感染的。小李你摁緊了,我用酒精衝衝。”
李月馳沒應,過了幾秒才說:“您輕點。”
“再輕也要疼的,沒辦法呀。”
但是實在太痛了。唐蘅兩眼發黑,額頭也滲出汗來。這一晚像是天降劫難,身體變成一張薄紙,被疼痛浸透了,連意識也漸漸模糊。
不知過去多久,冰涼的手掌撫上他額頭。他聽見李月馳的聲音:“好了。”
唐蘅恍惚地睜眼,才發現大夫已經走了。
李月馳說:“你松口。”
唐蘅松口,李月馳把被角抽走,又說:“放手。”
這次唐蘅沒動,仍然雙手抱著那隻黑色密封袋。
李月馳伸手拽了一下,沒能拽走。他沉下聲音,淡淡道:“都是你的東西,正好,你拿走吧。”
唐蘅說:“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
“孫繼豪受賄,傳數據的時候他給我下了安眠藥,我睡著——”
“我不是讓你別喝酒?”
“下在牛奶裡的。”
“……”
沉默片刻,唐蘅低聲說:
“田小沁是被唐國木強暴的,對嗎。”
“六年了,再說這些有什麽用?”
“留著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那你拿走吧。”
“李月馳,”頓了頓,提起所有的力氣,“我愛你,一直,一直愛。”
李月馳不響。唐蘅覺得自己被釘在十字架上,等他審判。
然而片刻後,他笑了。白熾燈映著他的臉,映著他嘴角眉眼的僵硬的弧度。這是個慘淡至極的笑,既不冷淡,也不嘲諷,只是悲傷。唐蘅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但他沒有哭。
屋外仍是瓢潑大雨,好像雨永遠不會停了。人間昏濁如地獄,水汽透過縫隙和孔洞,一絲一絲滲進來。
李月馳看著唐蘅,輕聲說:“其實你不知道。”
唐蘅說:“不知道什麽?”
李月馳搖搖頭,沒說話。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等來這一天,但是沒關系,他蹲了四年零七個月監獄,他謊稱汪迪是他女朋友,他羞辱他趕他走,他所做一切,為的就是這輩子都不要等來這一天。
——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愛你。
第16章 跑!!!
武漢的夏天很難熬,準確說來,這個春秋短暫、冬夏漫長的城市,每一個季節都很難熬。今天已是最高氣溫35度以上的第十天,然而這才七月中,不知得熱到什麽時候。
“長愛”的冷氣開了和沒開一樣,也虧老板說得出“我這是洪山區最上檔次的酒吧”。唱完最後一首《Dancing in the Street》,唐蘅身上的T恤已經濕透了,一顆川久保玲的紅心皺巴巴貼在胸口。下台時安芸又把他倆拽住,叮囑道:“待會你倆給我悠著點啊!”
蔣亞打鼓,累得氣喘籲籲了還要嘴賤兩句:“那我肯定沒問題啊,我必讓妹妹感覺春風拂面,如坐春風,春風十裡揚……哎我錯了,是學姐!”
安芸收回腳,轉而看著唐蘅:“你也和藹點知不知道?別拉著個臉像別人欠你錢似的!”
上台前唐蘅沒吃晚飯,這會兒已經餓過勁兒了,整個人都很乏。他拖長了聲音,懶懶地問:“你和她在一起了?”
安芸:“沒啊。”
蔣亞插嘴說:“哪來那麽多蕾絲。”
唐蘅:“那你今天要表白?”
安芸:“不啊。”
蔣亞笑嘻嘻地:“你別看咱安哥五大三粗,那也是心有猛虎,細嗅——”
“你他媽的閉嘴!”安芸終於忍無可忍,抄起礦泉水瓶就往蔣亞腦袋上砸,蔣亞嫻熟地抱頭鼠竄,兩人在狹小的休息室裡你追我趕拉拉扯扯,活像滾輪裡兩只打架的倉鼠。
唐蘅懶得搭理他們,獨自坐在一邊,把松散的馬尾重新綁好。他從吉他包裡掏出手機,開機,並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短信。下午他和付姐吵了一架——付姐就是他親媽付麗玲——然後摔門走了,連晚飯都沒吃。吵的還是那麽些事,翻來覆去,車軲轆話。
蔣亞和安芸打夠了,又一左一右坐到他身邊。安芸大喇喇地翹個二郎腿,問他:“阿姨過來啦?”
唐蘅“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