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剛開始的時候吳寺追我,追得很……主動,其實那時候我已經隱約知道我不喜歡女孩了,但我覺得這樣不對,我是一個男人,怎麽能不喜歡女孩呢。”
“所以你答應她了?”
“嗯,我們在一起了——不到一個月,她拉我和他們一起參加這個比賽,吳寺學化學,趙健和梁銳航學生物,所以乾活的只有我和潘鵬。東西做完了,要去北京參加評選,學院不報銷路費。他們說既然我沒錢就不用去了,反正只是評個獎,照個相,他們代表我就行。”
唐蘅的目光一瞬間縮緊了,他看向那張獎狀,又心驚肉跳地收回目光,他竟然也不敢看了。
“他們去了北京,拿了一等獎,獎狀上沒有我的名字,”李月馳很平靜地說,“是吳寺和潘鵬乾的,另外兩個人,算是默認吧。”
“……為什麽要這樣?”
“報復我。我和吳寺在一起的時候,連手都沒牽過幾次。後來她拿我的校園卡借書,看見了我的借書記錄,”李月馳低著頭,兀自笑了一下,“我借過很多研究同性戀的書。”
“李月馳——”唐蘅握住他的手。
“是我活該,”李月馳一字一句地說,“那時候我同意和她在一起,其實是想試一下,究竟我能不能喜歡上女孩,我是不是同性戀。”
“你害怕你是同性戀?”
“我來武漢上大學之後才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唐蘅……農村‘沒有’同性戀。”
“就算你有錯,”唐蘅咬牙道,“他們不能那樣對你。”
李月馳描述得雲淡風輕,唐蘅卻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了,一下一下地抽痛起來。他想到,當他們都去北京領獎的時候,李月馳因為出不起路費而留在武漢。其實李月馳一定很想去吧?就算沒去成,也一定很焦急地盼望著評選的結果吧?他是那麽勤奮那麽聰明的人,他一定堅信他們的作品會得獎。
可是他等來了什麽?
“無所謂,都過去了。昨天我生氣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但是瞞不住了。”他的語氣有些無奈。
“為什麽?”
“怕你不相信我。”
“我……我相信。”
他笑了笑,又說:“還怕你看不起我。”
“不可能。”
“真的?”
“真的。”
“有時候,”他注視著唐蘅,“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保研的時候漢大數學系沒有名額了,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本校數學系,一個是漢大社會學。我們數學系有個老師很喜歡我,叫我留在本校跟他做項目,有錢賺,但我拒絕了。其實不是因為我非要讀社會學不可,也不是因為我不缺錢了……”
“李月馳。”
“是因為我挺看不起自己的,每次從這過我都不敢看這個獎狀,如果我對自己坦蕩一點,也許就不會……”
“你記不記得你說過的?”唐蘅急切地打斷他,“你說你覺得一切都有代價。”
“嗯。”
“你就當,就當這是認識我的代價,好不好?如果沒有這件事,你就不會選社會學,也不會認識我了。不是你不好……這只是認識我的代價。”
李月馳乾脆道:“不行。”
然後他垂下眉眼,認真地說:“它們怎麽能和你比。”
第64章 五分鍾
走出學院,兩人分開牽著的手。師大的校園比漢大袖珍許多,四處是參天大樹,到了夜晚,顯得十分幽靜。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路過安靜的噴水池,走進一條滿是桂花香味的小徑。路燈把影子拉長了,唐蘅低頭望著路面,看見李月馳的影子就在自己腳下,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像條遊弋的、抓不住的魚。
“李月馳。”唐蘅忍不住喚他。
李月馳回頭:“怎麽了?”
“……沒怎麽,”唐蘅兩步趕上去,“走吧。”
很快他們來到桂花小徑的盡頭。像是一個廣場,但又種了很多樹,黑黢黢的,放眼望去,只有一兩盞路燈。
“小心,有台階。”李月馳說。
“這是哪?”
“電影場,”李月馳指向另一端的水泥白牆,“學校每周五周六晚上會在這放電影,免費的。”
唐蘅跟著他向下走,發現每一級台階都很寬,像階梯教室。這裡的確適合看電影——但就這麽露天坐著?南方的花蚊子是可以隔著牛仔褲咬人的。
李月馳停下腳步,站在一棵高大的楊樹旁:“我經常坐這兒。”
“這兒?”唐蘅走過去,發現地面被隆起的樹根撐得凹凸不平,這個位置也有有些偏,並沒有正對著水泥牆。
“這裡沒有情侶。”李月馳說。
“哦——”的確,這地方黑咕隆咚的,再放場浪漫電影,太適合情侶們卿卿我我了。
“你帶吳寺來過嗎?”
李月馳笑了一下:“你要吃醋了?”
“沒……我隨便問問。”唐蘅懊悔地想,為什麽要問這麽無聊的問題?腦子短路了是不是?
“沒有,沒帶她來過。”
“哦。”
李月馳席地而坐,兩條長腿伸直分開,身體略微後仰,雙手撐在地面上。他這姿勢像個桀驁不馴的高中生,逃課出來看電影,結果發現電影院沒有營業。
“其實我隻進過一次電影院,”李月馳靜靜望著唐蘅,“高中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看愛國教育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