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馳看著唐蘅把暈車貼貼在耳後,低聲說:“沒事……”他轉身走向路邊的出租車,唐蘅愣了一下,問:“我們不坐客車麽?”出發前他已經問過村幹部,從石江到銅仁市,每天都有好幾趟客車。
李月馳沒應聲,俯身和出租車司機商量著什麽。很快,出租車的後備箱開了,他把唐蘅的拉杆箱放進去,走過來說:“小地方客車髒,這個乾淨些。”
唐蘅坐進車裡,問司機:“到銅仁南站多少錢?”
“打著表呢……”司機聽他口音是外地人,連忙說,“我可沒有亂要價啊,打表是好多錢就是好多錢!”
“大概多少?”
“六百吧!”
“那我先給你……”
“不用……”李月馳攔下他,“到了再說……”
唐蘅小聲說:“讓我付吧……”
李月馳動作一頓,好像愣住了。
而唐蘅說完這話,也愣住了。
因為這個場景實在過於熟悉,又過於陌生——六年前便常常是這樣。唐蘅知道李月馳囊中羞澀,所以在外面吃飯也好看演出也好,都盡量不讓他花錢。而李月馳又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所以唐蘅還得想方設法找些請客的借口,譬如今天期中考考完了,今天買了新吉他,今天心情特別好……他甚至為了請李月馳看演出,付掉那天晚上所有白襯衫男生的入場費。
蔣亞曾經嘲笑唐蘅說:“沒見過你這種變著法倒貼錢的,追姑娘都沒這麽難,累不累啊?”
那時唐蘅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有錢我樂意。”
李月馳對司機說:“開吧……”
司機有些奇怪地瞥他倆一眼,啟動了車子。唐蘅心中百味雜陳,此刻他才反應過來,現在他們的關系,不是允許他理直氣壯為他付錢的關系。
司機打開車載電台,正值一檔音樂節目,王菲的歌聲飄蕩在車廂裡。
李月馳忽然輕聲說:“這點錢還是有的。”
唐蘅點點頭。
兩個多小時後,出租車到達高鐵站。李月馳伸手付了錢。
“你餓不餓?”李月馳仍舊拉著唐蘅的箱子,“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點。”
“還行,餓過勁了。”早上起得太早,又沒吃早飯。
“你不暈高鐵吧?”
“不暈……”
“那就去吃羊肉粉……”李月馳走了幾步,背對著唐蘅說,“怕你暈車,所以早上沒煮飯。”
“哦……”
“不是故意餓你。”
“知道了……”唐蘅快走兩步趕上他,“我還沒吃過羊肉粉。”
李月馳似乎笑了一下:“很好吃……”
直到過安檢進站,唐蘅才驀地反應過來一件事:
他和李月馳的座位,是分開的。
他買票的時候並不知道李月馳會跟他回武漢,所以隻買了自己的票,一等座。而李月馳……李月馳的票是昨晚他自己買的。
唐蘅莫名有點心虛:“你在幾車廂?”
“六車……”李月馳問,“你呢?”
“一車……”
“嗯……”李月馳仍舊拉著唐蘅的箱子,轉身向一車廂的方向走。
唐蘅連忙說:“我自己能拉過去,你去你那邊吧。”
李月馳扭頭看他一眼:“過來……”
唐蘅隻好跟上去,兩人走進一車廂,李月馳放好箱子,找到唐蘅的座位,恰巧在車廂最後一排。
李月馳說:“你坐著……”
唐蘅問:“你呢?”
“我在那兒……”李月馳朝車廂連接處的大型行李存放架揚揚下巴,“不坐了……”
唐蘅愣了一下:“不用這樣——”
“你腳上還有傷……”李月馳打斷他,“好好待著……”
他說完也不等唐蘅回答,徑直走到行李架旁邊,側過臉去望著窗外。
唐蘅心想,腳上的傷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雖然傷口多,但村裡的醫生處理得不錯,敷了藥,結了痂,加上李月馳給他弄來一雙又厚又軟的鞋子,所以現在完全不疼。
高鐵緩緩啟動,乘務員開始檢查證件和車票。走到唐蘅這裡時,她喚了兩聲「先生」,唐蘅才回過神來。
“請出示您的身份證和車票。”
“這裡……”唐蘅遞給她,仍然看著李月馳。
也許是注意到唐蘅的目光,乘務員有些遲疑地說:“那位……”
“他在六車廂,為了……照看我,站這邊。”
“哦……?”乘務員疑惑地打量唐蘅,滿臉寫著「你好端端個大男人有什麽可照看的」。
“他是我朋友……”唐蘅沉默一秒,硬著頭皮解釋,“我腳上有點傷。”
“那您多小心,有需要可以叫我們。”
其實唐蘅下意識想說「他是我學長」,話到嘴邊又吞回去——因為他忽然反應過來,他和李月馳早已過了學生的年紀,這樣說反而更容易令乘務員懷疑吧。
高鐵一路向北,出了銅仁,很快進入湖南境內,下一站便是懷化。沿途皆是山區,雲霧繚繞,飄著細雨。
有時列車駛入山洞,李月馳的身影一下子消失於黑暗,幾秒後光明複至,他的身影又出現在唐蘅視野裡。他始終站在距離唐蘅幾步之遙的窗前,淡漠地望向窗外。
群山被雲霧和細雨遮掩著,只剩下朦朧的影子。唐蘅想起田小沁,她是湖南哪裡人?竟然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