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實在小得可憐,到處都是人,出去玩也無非是逛一逛古跡,嘗一嘗美食。古跡麽,一直都在那,以後總有機會看。至於美食——大概是在英國待了幾年的緣故,唐蘅總覺得自己的味蕾已經半作廢了,各地美食在他嘴裡都是差不多的味道。
他寧願待在寂無人聲的辦公室裡,吹冷氣,寫論文,看書。
李月馳湊近唐蘅,輕聲問:“我們坐幾路?”
“我看一下啊,”唐蘅起身去看路線圖,“26a吧。”他自己也不太確定,於是隻好掏出手機,打開二十分鍾前剛剛保存的澳門旅遊攻略,再次確認一遍。
的確是26a,到泉亮花園站。攻略上說那附近有很多深藏不露的正宗葡國菜餐廳。
沒一會兒巴士就到了,兩人上車,身旁一群嘰嘰喳喳的學生。此時正是外出覓食的晚飯時間,又或者吃過晚飯,去威尼斯人逛街消食——唐蘅聽學生們聊天,才知道原來他們把逛街當散步。
側面說明澳門這地方真的挺無趣。
“唐老師,”李月馳的手換個位置,抓住唐蘅抓著的那根欄杆,“平時你去哪玩?”
他的手就在唐蘅的手的上方,有種兩人牽在一起的錯覺。
“我平時就……”唐蘅不想叫他發現自己生活枯燥,但是說什麽好呢?逛街?太假了。賭錢?大學老師不許進賭場。總不能說壓馬路。
“就遊游泳什麽的。”唐蘅說。
“在學校遊?”
“嗯。”
“那你不出門啊。”
“也不是……”唐蘅咳了一聲,“出去得少,主要是太忙了。”
好在李月馳沒有追問,他偏著頭打量前方的led屏,那上面滾動著每一站的中文和葡文名稱。這個被葡萄牙統治過四百多年的城市,處處可見異國的痕跡。
到站,兩人下車,唐蘅瞥一眼高德地圖,帶李月馳走進街對面的小巷。好在那家餐廳的牌子亮閃閃的,非常顯眼。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唐蘅頗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我覺得這家味道有點淡,不過確實挺正宗。”
李月馳點點頭。
唐蘅拉開餐廳的玻璃門時,還在回憶攻略裡推薦的菜品:紅咖喱羊肉,馬薩拉牛油雞,紅酒燴牛尾……還有什麽來著,對,還有海鮮飯。
高大的葡裔侍應生用英文問:“先生,您有預約嗎?”
唐蘅愣了一下:“沒有。還有空位嗎?”
“抱歉,今天的位置全部被預約了。”
“……”
唐蘅硬著頭皮對李月馳說:“沒空位了,我們去下一家看看。”
李月馳說:“好。”
五百米外另一家葡國菜餐廳,竟然也被預約滿了。
雖然夜晚涼爽,但到底是夏天,唐蘅已經走出了一身汗。當然也是因為窘迫。他確實不知道這些巴掌大點的葡國菜餐廳如此搶手,畢竟他的一日三餐幾乎都被學校食堂和外賣包圓了。
“前面還有一家……”
“唐老師,”李月馳打斷他,笑眯眯地說,“其實也不是非要吃這玩意,我不挑食。”
唐蘅沉默兩秒:“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李月馳隨手一指:“就這吧。”
哈爾濱餃子館。
所以李月馳在澳門餐廳吃的第一頓飯,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酸菜豬肉餡兒水餃。
雖然水餃確實比葡國菜好吃百八十倍,但唐蘅還是有種挫敗感。
倒不是因為裝逼失敗,只是……他不想讓李月馳發現,他在澳門過得很勉強。
所謂勉強就是,當他開始一段新生活的時候,他提不起絲毫熱情和興致。
離開武漢之後,那些城市於他而言都差不多。倫敦天寒地凍之時,有著與上海相似的濕冷。澳門無雨無雪的十二月,又仿佛北京乾燥的深秋。在他的感官中,立體的世界好像被“啪”地一聲拍扁了,城市趨於同質,生活趨於重複。
他不想讓李月馳知道這些細節。
兩人填飽肚子,在氹仔的街道上並肩而行。這一帶有很多公寓,街上到處是小食店,洋溢著嘈雜的熱鬧。情侶手牽手遛狗,小男生踩著滑板飛馳而過。這場景對唐蘅來說有些陌生。
李月馳忽然停下腳步,問唐蘅:“這家奶茶好喝嗎?”
唐蘅泄氣地說:“我沒喝過。”
李月馳說:“給你買一杯。”
兩個女生正在點單,他走過去,等在她們身後。很快輪到他了,唐蘅聽見他說:“這個,黑糖波霸厚鮮奶。”
店主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問:“走冰嗎?”
李月馳頓了一秒:“什麽?”
“走不走冰?”
李月馳還是沒聽懂。
店主:“要不要加冰塊啦!”
“哦,”李月馳望向唐蘅,“要加嗎?”
唐蘅點點頭。
李月馳:“加。”
店主一邊做奶茶一邊絮叨:“走冰呢,就是去掉冰塊的意思!哎呀我們廣東話都這樣講,你去吃麵,人家問你要不要走蔥,就是要不要去掉蔥!”
李月馳笑著說:“懂了。”
幾分鍾後店主把奶茶遞給他:“我們家招牌哦,下次可以點熱的,熱的對女生好啦。”
李月馳把奶茶塞給唐蘅,忍笑說:“下次喝熱的吧。”
唐蘅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哄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