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就是……”他喉頭艱難地一動,手裡的花枝散發出清香攪亂思緒,遊真仰起頭凝視翟藍,“我的理解?”
“嗯。”
“就是……蝴蝶從心裡飛出來。”他用了個很俗套的比喻,忍俊不禁,又心酸得好像捧著一把眼淚,“它可能下一秒就離開了,也可能一直陪著你。這個過程會反反覆複地折磨著,但你居然會因為被它折磨而……幸福。”
翟藍怔住了,他再次露出貓一樣的神情,專注又疑惑地望著遊真。
遊真睫毛低垂時,陰影覆蓋在下眼瞼像虛構的羽毛,左邊單眼皮的尾端有一點小小的褶皺,裡面藏著一顆淡褐色小痣。
或許只有西藏的明朗天空和清澈陽光,才能讓翟藍發現這個幾不可見的瑕疵。
“你沒談過嗎?”翟藍好笑地問。
遊真迷茫地眨了眨眼:“要說沒有,那也談過;但要說談的時候多喜歡對方,那就沒有。我當時……是對方表白,然後我答應先一起出去吃頓飯。過程中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喜歡他,乾脆說了不要再繼續——很殘忍,對吧?”
翟藍代入了下自己,表情一言難盡:“有點。”
“那種‘被折磨’,只是想象中的,我還沒體會過。”遊真說這話時有點難為情,胡亂抓了把額前碎發往後捋,“也許因為我不太在意。”
“在意戀愛嗎?”
“以前一直覺得這不是生活必需品,沒有它,我過得也很好。”
翟藍長出一口氣,不像歎息,單純讓他整個人都短暫地釋然了些。他模糊地懂了遊真的想法,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現在很多人讚同的觀念——不需要愛情,發現不合適不喜歡立刻就分開,絕無拖泥帶水,雖然偶爾會傷害到誰。
與其說“不需要”,大約更接近於沒有遇到想要24小時膩在一起的那個人吧。
感情觀沒有對錯,翟藍也無心批判什麽,但他感覺自己在這方面和一直默契十足的遊真終於有了些許分歧。
“可是我覺得,你說的感受更像單方面考量。”翟藍組織措辭,面對有些陌生的話題,他謹慎而柔軟,“比如,折磨也好快樂也好,都是你當下的想法。”
遊真安靜地看著他:“嗯,我承認這樣不太合適。”
“也不是合適,大家都會有類似念頭,很正常。”
他突然的成熟和起床氣、高原反應時又脆弱又任性的模樣剝離開,遊真像發現新大陸,好奇地等待翟藍接下來會說什麽。
少年皺起眉,遠望雪山,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會想,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如果我的喜歡……能帶給對方一些滿足,更深一點的,比如幸福——但是幸福太複雜了——”
“嗯……”
“那‘開心’吧,能帶給他這樣的情感就可以了。”翟藍情不自禁地笑笑,眼角有桃花顏色,“喜歡一個人,本來也不用期待太多。”
所以才會每次都告訴他,“希望你今天開心。”
——希望你,今天能夠因為我開心一點。
有什麽話堵著喉嚨,遊真自作多情地在心裡默默地回答:
我現在很開心。
但是翟藍,這是你想要的嗎?
山坡蜿蜒,遊真這次走在了前面,翟藍匆匆跟上。
已經快要七點鍾了,他們不知不覺在這片陌生的山林浪費了好多時間。翟藍覺得光陰如梭,他一點拖遝的感覺都沒有,一呼一吸都是暢快。
觀景台是李非木提過的,等看見一塊相對寬闊的平地就知道抵達了。
仁青村有兩個觀賞南迦巴瓦最佳觀賞地,色季拉山口離雪山更近,但是相對的需要開一段山路才能到。這個普通觀景台在桃花溝上方,純靠徒步,村民們進山采松茸時會經過,傳播度不廣,故而人跡罕至。
桃花溝成了雅魯藏布江的裙邊,雪山如一把鋒利匕首衝破雲霄,流水湍急,從大峽谷中奔湧而出,白浪與白花、白雪連成一片,如夢似幻。
太陽漸漸偏西,熾熱光線開始降溫,顏色卻一分一秒地被時間塗抹越發濃豔。
“沒有雲!”翟藍突然激動,“遊真!我們今天能看到——”
為了印證他的話一樣,最後的雲也驟然被金光驅散,雪山頂端,仿佛天神的手指輕輕拂過,霎時明亮,橘色光肆意鋪灑,也如水一般傾瀉——
千裡的晚霞也不如這一片金子的山壁。
南迦巴瓦佇立在青空之下,萬年不曾改變,雪好像經久沒有融化了,縫隙裡有淡淡的紫光,然後迅速被吞沒在連綿曲折的金色之中。
明暗交界線不停變換,金烏西沉,日照金山的巔峰,群星安靜地收斂了全部鋒芒。
雪被風一吹,像沸騰的霧。
“那是雪崩嗎?”遊真愣愣地說,他抬起手想指給翟藍看,但很快找不到方向了。
翟藍沒反應,半晌才“啊”了一聲。
太美了。
亙古以來又有多少人見過?
日月星辰、山川峽谷存在有億年之久,此時此地不過最渺小的一瞬間。但四月某天,南迦巴瓦,壯麗而靜謐的日落中一場雪崩,只有他和遊真兩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