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嚴肅不會來得無緣無故,遊真端詳翟藍,眼角輕輕一跳。今天整天翟藍都很反常,再信任遊真在此之前也做不出受了委屈就找他,好像哭過,又說些聽不懂的話。
放下杯子,他再次坐回了剛才的位置,低聲問:“怎麽了?”
“按照劇本演,遊真,我有一百萬,如果你跟我關系特別好,我們認識很多年而且都從來沒有想過突然這筆錢落到我頭上……”翟藍眼睛一眨不眨,時間太久,又有點泛紅,聲音也變得沙啞,“你會想辦法,讓我分給你嗎?”
遊真沒有回答,他問:“翟藍,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甚至不是個真正的疑問句。
翟藍隻問:“你會嗎?”
遊真:“……我還不至於為了一百萬就騙你感情。”
這次愣了的換成翟藍。
他喉頭一梗,形容不清轉瞬間的感受是“怎麽就一定要騙感情”還是“這都哪跟哪”,最後隻得尷尬地端起杯子遮住臉假裝喝水,發現沒水了,就把冰塊嚼得哢哢響,借由動作遮住耳根的紅。
“想到哪裡去了……”
遊真倒突然理直氣壯:“是你啊,都在胡說八道什麽?”
翟藍皺了皺眉,再也控制不住似的,嘴唇下撇,輕微地顫抖。這反應讓遊真慌了,雖然不至於敏感到認為自己說錯話,但翟藍這天為什麽總提“一百萬”。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遊真問。
翟藍沒吭聲。
遊真問:“誰欺負你?”
翟藍:“……沒誰。”
“李非木?”遊真說了一個名字,“還是他們家?”
不必得到準確答案,遊真見翟藍的表情就全明白了。
他霎時有了猜測,可又太狗血,怎麽想都不像當代社會能發生的倫理大戲——李非木一家難道搶了屬於翟藍的什麽巨額遺產嗎——現在連電視劇都不這麽拍。
表情變化太精彩,遊真全然沒發覺看著他的翟藍搶先一步恢復了平靜。
“是我姑媽和姑父,他們希望替我保管那筆錢。”翟藍低聲說,扯開傷口,於是許多憋悶著的一下子傾吐而出了,“但是為什麽明明是一家人,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家裡也不缺錢,現在為了那點賠償金寧可跟我撕破臉皮呢?他們覺得我爸不在了,我就會無條件相信他們所有安排都為了我好嗎?”
遊真不明所以地沉默,他什麽話都說不出。
“賠償金”“不缺錢”“一家人”。
居然真的和他預測一模一樣,遊真一時失語,可細想又十分合理了。
“……中午從他們家走了,李非木找過我,說要替他父母道歉。但我最讓自己失望的是當時,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信他。他是我哥哥啊,都這麽多年了,我爸還在的時候大家每個周末幾乎都一起聚會……我從來沒想過……”
“他們現在變成這樣,就為了錢?”
翟藍說不下去了,憤怒,惱火,無奈,被背叛的傷心,還有對人性的不理解。他把所有都剖開,毫無保留地給遊真看這些醜陋。
他不知道除了遊真,還能對著誰說出這些荒謬故事。
肩膀被按著,遊真的手指擦過寬大領口,皮膚感知到指腹微冷的溫度。
“生氣?”
翟藍用力擦著鼻子:“不太。”
遊真問:“覺得現在終於看透了他們的為人?”
“……那也不算。”翟藍思索片刻,承認道,“畢竟十幾年來他們對我都很好,我還是不願意把他們想得十惡不赦,人情債算不清楚。”
他早就知道翟藍拎得清,沉穩,有著超出同齡人的理智的一面。
只是翟藍有時情緒化,過了那陣子,不用誰去開解,翟藍自己就能慢慢地想通。但這個過程太痛苦,遊真不肯讓它被拉扯得十分漫長。
他沒本事把翟藍拉出泥沼,至少可以多說幾句翟藍還聽得進去的話,幫他暫時解脫。
“對啊。”遊真自然地將椅子往翟藍那邊挪了挪,手肘碰著翟藍,又拿過水壺給他把玻璃杯裡的飲料加到2/3處,“遇到錢,很多感情都會面目全非。這不是感情的錯,也不是錢的錯,只是人有時候就會抵抗不住誘惑。”
翟藍似懂非懂,感覺這些道理似曾相識,遊真說得卻悅耳很多。
“聽過‘懷璧其罪’吧?不太貼切,可我覺得也有類似之處。你現在沒人照顧,家裡又只剩下自己和老人,別的就會下意識覺得你抵抗不了太多危險。”
“因為我軟弱嗎?”翟藍問。
“不,因為你還沒發現這些錢的價值,你沒有社會經驗,哄一哄,說不定呢?”遊真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他們差不多會這麽想,但沒料到你的反應居然這麽大。”
翟藍:“……”
有些聽著不太服氣,惟獨遊真說他沒社會經驗,翟藍根本無從反駁。
畢竟他定期利率多少都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翟藍喪氣極了,“其實按道理我也不該對你說這些,衣錦夜行嘛,但憋著難受死了,我還不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