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從雲的背後散開,邊緣發亮但中心依然是深沉的灰色。
他們在八廓街買了土豆和犛牛肉,打包兩份藏面,預備拿了快遞後回酒店再吃。
翟藍嘴上說著不累,可早上八點多就出發,無論參觀布達拉宮還是遊覽大昭寺都一直在走路,八廓街足足來回走了三遍,一旦坐下就本能地不怎麽爬得起來。遊真也發現了,不多說一句,和翟藍去最近的快遞點。
他的包裹是個挺大的箱子,遊真把食物交給翟藍保管後自己抱了起來。
回到酒店,遊真從裡面取出一包衣物,剩下的翟藍湊過去看,發現全是學齡兒童的課本和故事書,百科全書一類的讀物。
“你從成都寄過來的?”
遊真整理著被撞到的邊角:“嗯。”
翟藍問:“但你不是在西寧上車的嗎?我以為你……”
“路過西寧,聽之前火車遇到的大哥說那段時間塔爾寺剛好有法會,再加上我一直很想看青海博物館的唐卡,就下車,再重新買了兩天后的票。”遊真解釋著,把那些書分門別類地放好。
“去林芝,為什麽不直接寄到那兒?”
遊真頓了頓,才說:“其實我不知道具體的地址。”
無論在青海短暫停留,還是像個在拉薩街頭遊蕩的客人,遊真始終沒有很強的“目的性”。
他對西藏之旅的規劃也不明確,帶了一箱子書和衣服,然後無比隨意地告訴翟藍他不知道這箱書該送到哪裡。
翟藍坐在床沿吃了兩口藏面,加了青稞口感粗糙,他有點不習慣。
“這是給誰的?”
“我父母資助過的一家人,他們最小的孩子今年小學四年級了。”
頗為意外的回答,翟藍發出一聲疑惑的單音節。
大部分書已經歸整完畢,遊真用快遞裡一個嶄新的書包裝好,收拾告一段落。他往地上坐,伸出手:“啤酒給我一下。”
翟藍拋給他,易拉罐頗有重量,壓著下墜的速度他說:“算我請你的。”
這倒是,在小超市付帳時他搶在遊真前面,而對方並沒有所反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小好幾歲的少年的“請客”。
撕開拉環時啤酒泡沫濺到指關節處,遊真抿了口:“我記得,謝謝哦小藍。”
“跟誰學的亂喊……”翟藍板著臉裝不高興,但對上遊真那“別裝了”的眼神一秒鍾破功,無奈地揉自己太陽穴,“啊我怎麽又開始頭暈了。”
“等下給你喝兩口紅景天,早點睡覺。”
“那你為什麽喝酒抽煙還小跑,一點事都沒?!”
“女媧造人時會偏心。”
翟藍抱著枕頭,差點扔他。
短暫沉默,遊真仰起頭一口氣乾掉了小半罐啤酒,他狀態平靜不少,正想繼續把那些東西都整理好,翟藍突然問他問題。
“遊真,你說你父母資助的一家人是怎麽回事?”
不太願意提起,可這又是他必須面對的。
遊真盤著腿,膝骨從牛仔褲破洞裡凸出一點,這個姿勢能夠讓他輕而易舉撐住自己身體微微前傾,像要認真傾訴,但有些話並不那麽容易就說出口。太過私隱,他平時連樂隊的朋友都沒有和盤托出過。
翟藍看他的目光有好奇,有疑惑,還有隱約的擔憂。
他發問的語氣也直截了當,卻一點不會感到冒犯。這讓遊真突然覺得,對翟藍說出那些陳年舊事是一件比他想象中更簡單的事。他斟酌半晌,好一會兒,捏著易拉罐稍加用力。
“就是,我上次來西藏,是和爸媽一起來的。”
“啊。”
遊真觀察翟藍神色,沒看見任何異常,才繼續說:“初中那幾年家裡出了點事,爸媽去川西的一個寺廟,算……告解吧?遇到當地的仁波切指點了一下。恰好那段時間‘手拉手’的活動挺多人參與的,他們了解了情況回來商量很久,最後決定和藏南的一家人取得聯系,資助他們家的小孩讀書,一直到參加工作。”
聽著很有意義的一件事,遊真說來卻艱難,翟藍有點疑惑,隻說:“後來呢?”
“那家人有三個小孩,最大的,你現在也認識了,就是白瑪央金。”遊真說,難為情地刮了刮側臉,“她成績非常好,是當時村裡第一個大學生,考到了重慶……哦,我大學是在重慶念的,然後我們就認識了。”
“誒,好巧啊。”
“央金家裡是兩個弟弟,大的那個……運氣不好,上高中後得了一場急病,沒救過來。”遊真的聲音逐漸低落,不知是否因為在訴說旁人的悲劇,“另一個叫澤仁丹增,才11歲,視網膜上長了腫瘤,最開始家裡沒太引起重視,今年才跟央金說好像小孩現在……看不清了,隨時可能失明。”
翟藍半年都沉浸在悲傷中,接觸到別人的苦難,居然短暫忘記了他也還在陣痛期。
“那,那現在……?”
“我這次去林芝,就是打算接他到市裡再做個診斷,如果還有救,就帶丹增回成都治病。”遊真說著說著,尾音輕快地揚起一點,“不管怎麽說,小孩是我爸媽要資助的,雖然他倆現在去國外了,我也該對他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