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那道強烈的失落緊緊糾纏,江裡咬著下唇裡面的一點兒唇肉,開始一人分飾兩角,自己與自己對杆。
高杆左塞開球,白球慢慢回來。
很好。
長台直球落袋,再打一個4分球。
進了。
很好。
下一杆球型不太好,但有一個挺好的進攻機會。
是貼庫定杆。
擺好動作猛地發力,打出刹車感,球進了,白球穩穩停在目標紅球之前停的位置。
很好。又進了。
江裡突然反應過來,剛在他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就打出了這些他練了好久可始終不能突破的貼庫定杆。
優秀!
他恨不得給自己鼓個掌,或者叫來現在正在台球室打球的客人過來欣賞一下,他是怎樣在自我博弈的情況下,打出了職業選手的水準。
盛千陵走了就走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江裡想。
好歹他從盛千陵那兒學到了一些真本事,後續再慢慢按照那套學院派理論練球,要不了多久,他的球技就能再上一個台階。
從此稱霸武漢台球界。
到了那個時候,南來北往的挑戰者,都會要戰敗於他的手下。
多麽有成就感!
可是,江裡又想起來,他師父說,賭球需要師父同意。
江裡無奈抹一把臉,勸自己,那就還是聽師父的吧。
可是為什麽,他師父離開武漢回北京這麽大的事情,都不願意跟他說一聲?
即便他告白失敗,即便盛千陵不喜歡他,可相處了近三個月,不至於半點情分都沒有吧。
江裡無法再忽略心頭那厚於深淵的空洞與不甘,把球杆往桌上一扔,跑去旁邊的沙發上坐著。
這時,放在黑色大理石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幾聲。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聲。
江裡迅速把手機撈過來,隱隱有些激動地滑鎖開屏。
手機老化得更嚴重,就連畫開機的圖案都停滯了七秒鍾,才進入到主頁面。
江裡滿懷期待地點進微信,一眼看到發信人的名字——陳樹木。
頓時心又涼了。
陳樹木知道江裡不愛聽長語音,非常體貼地將語音轉成了文字。
陳樹木:“裡哥!沃日啊,彭微微真是尼瑪狠人,前天晚上那麽一搞,那個徐知雨當時不就吃醋走了嗎!你猜怎麽著,我今天聽說他們兩個在一起了!”
陳樹木:“裡哥,你說我要不要這麽刺激一下徐小戀?我也故意去找個女生配合我演場戲,看看徐小戀心裡有沒有我,行不行?”
江裡心煩意亂,想到自己前天晚上借著那點兒衝動的鼓噪來故意試探盛千陵,而得到了那樣一番「都可以」的回復,就氣得要命。
他麻利地回了陳樹木:“你傻逼吧!”
陳樹木可能感知到了江裡的煩悶,小心翼翼回復:“裡哥,你這是怎麽了?”
江裡靠著黑色皮質沙發,雙腳極為不雅地交錯擱在沙發扶手上,渾身的痞勁與流氓氣質被激得無處遁形。
他下意識去口袋裡掏糖,摸到平整的褲兜時才記起來,棒棒糖已經被盛千陵逼著戒掉了。
江裡無可奈何,心裡的躁意沒法紓解,對陳樹木說了實話:“我師父走了,但他沒和我說。”
所以,他被拋棄了。
陳樹木很快發來一個「抱抱」的小表情,還說:“你節哀。”
江裡:“……”
他不想再理陳樹木,又發狠似的回到球桌邊去練球。
不打左塞旋轉球,不打貼庫定杆,隻練習控力。不練那些軟綿綿的一到六級力度,只打九十級大力,看看那些球能在球台上跑多遠。
就這麽練了兩個多小時,江裡隻覺得筋疲力竭像脫了水一樣無力。
他放下球杆,依然保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雙臂交握,將臉埋在臂彎裡,想將嘴裡那源源不斷的酸與苦咽下去。
酸甜苦辣鹹。
他真的太討厭酸和苦這兩味了。
這時,潘登忽然走過來了。
他拍一拍江裡的肩膀,說:“小裡?”
“啊?”江裡茫然地抬起頭來。
潘登說:“有個會員過來對杆,現在沒台子了,用你這張?”
江裡在時光台球獨自練球時不花錢,但他會極有眼力見地在店裡快滿台的時候,讓出練球台,好讓潘登做生意。
今天練球練得投入,倒沒注意旁邊的球台已經全部亮起了燈。
“啊,好,好的。”江裡很快跑去把落入袋口裡的球全部撿起來,擺了個標準的點位,還順手拿過台球桌底下的毛刷刷了刷台子,好給下一組客人提供乾淨的設施。
潘登邊往前台走,邊衝那會員喊:“這邊有台子,我讓收銀台關個燈給你重開。”
於是,江裡拎著自己用過的台球杆,離開這張球桌。
他把球杆放回杆桶裡,慢吞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晚上六點四十二分。
過了飯點了,可他完全不餓。
店裡生意很好,服務生新增加了人手,不需要江裡幫忙。
在1號台對杆的是兩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客人,沒見過面,江裡沒有興致去圍觀。
他走了幾步,回望一眼整個燈光明亮的台球室,想從這一百來號人裡找出盛千陵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