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裡艱難從人群中擠出,邁開大步往外走。
而這一邊,盛千陵還沒來得及整理自己的球杆,就見江裡像陣風似的跑出去,心中猛地下沉,杆子也不管了,直接往茶幾上一扔,跟著往門外跑去。
歡樂大廈三樓電梯口,江裡瘋狂按動下行鍵。
可是電梯在一樓,上來還需要一點兒時間。
就在這點兒時間裡,盛千陵穿過俱樂部、越過走廊,腳步匆匆朝江裡跑過來。
他向來冷靜自持,無論在什麽級別的大師賽上,都能風度翩翩又淡定自若。
可這短短的二十米,卻叫他心生慌亂手心發涼。
他害怕江裡又一次跑開,不聲不響,從他的世界消失。
也就沒有顧得上風度,在電梯剛好到達之時,伸手用力抓住了江裡的手腕。
江裡很瘦,手腕也細。
抓起來盈盈一握,觸感卻更冰涼。
盛千陵的眼底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用身體擋住漸關的電梯門,微微低頭看著江裡,喊他:“裡裡……”
江裡努力擠出一個輕描淡寫的的笑容,看著盛千陵的臉,認真問:“盛老師,有什麽事?”
盛千陵長年訓練,少見太陽,皮膚比常人更白淨。眉鋒很銳利,雙眼漆黑,眸光流溢。鼻子很高很挺,線條也流暢,比少年時代多了幾分冷硬。所幸唇形完美唇線上揚,給這張臉增添了不少柔和。
乍一看,就會覺得他像個驕矜的貴族或者紳士。
可仔細一看,卻發現這位紳士此時目光沉沉壓抑,又因身高使然,帶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江裡縮了縮脖子。
偷偷邁步想逃,卻又被盛千陵用力抓了一下。
電梯再一次合上,撞到盛千陵背上,啟動保護機制,又彈開。
江裡隻好又笑問一次:“盛老師?”
盛千陵看似頓了一下,表情不太自然地轉於平靜,眼神重新變得明清。
他放開手,輕聲說:“抱歉,剛才打完球,沒有握手。”
江裡:“……”
他簡直不知道盛千陵現在是有什麽壞毛病,開局前要握手,結束時也要握手。
沒握上的話,還要追到電梯口這兒來,強行握一個。
江裡實在沒有辦法,又想盡快離開這兒,隻得打起精神來,伸過右手,說:“那,握吧。”
盛千陵將江裡的手握住,晃了晃,卻沒松開。
江裡隻覺得喉間那道苦味更甚,急著回去吃糖,又聽著電梯已經開始報警,無奈地說:“盛老師,你這樣別人會以為我們在偷情。”
江裡從少年時代起就騷話連天,盛千陵竟聞言並沒有很驚訝。
反倒江裡自己話一出口,卻有些悔意浮上來。
不該逾矩失了分寸的。
他抬頭看著盛千陵的眼睛,撞見一汪深不見底的情緒。
等了兩秒,他才聽到盛千陵低聲說:“江裡,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連名帶姓,沒再叫「裡裡」。
沒有質問當年要分手的原因,沒有遷怒嘲諷,也沒有拉著他回憶過去,隻問他過得好不好。
江裡心中驟軟,覺得自己再不走,可能要折在這兒。
於是,他又痞痞地笑起來:“好得很啊,你看我,多少少女的夢中情人。”
盛千陵聽了,只是盯著他,沒再追問。
江裡絞盡腦汁想辦法想走時,俱樂部門口忽然傳來卓雲峰的聲音。
卓雲峰說:“千陵,能不能過來一下?要抽一個大獎,由你來抽。”
盛千陵背對著俱樂部的門,卓雲峰並不能看到他們兩人此時握在一起的手。
盛千陵頓了一下,緩慢放開江裡,回頭衝卓雲峰說了一句「來了」,才離開電梯門,朝俱樂部門口走去。
江裡站在電梯邊,看著一身職業賽服的男人,肩膀挺括,脊背筆直地路經那一排顏色鮮豔的開業花籃,好像在走一條鮮花鋪陳的康莊之路。
沒來由的,他彎起眼睛笑了。
電梯已經下去,江裡懶得再等,乾脆走了樓梯。
他飛快走出歡樂大廈,離開前余光掃到卓雲峰掛了好久的開業宣傳海報。海報上那個黑色的剪影,正是盛千陵。
可江裡卻沒有認出來。
可能是分開太久了,江裡想。
六年,足夠放下過去的一切,所以他連盛千陵的身影也認不出來了。
江裡家離歡樂大廈不算太遠,大概兩站路距離。
他幾乎是小跑往家趕,氣喘噓噓地奔向自己房間,從衣櫃裡摸出一罐糖來,拿出一顆拆了糖紙就往嘴裡塞。
徐福記甜橙味棒棒糖,味道香甜,余味悠久,向來是江裡的最愛。
那個透明的糖果罐裡,清一色全是這種口味的糖。
橙色糖紙,橘色糖棍,交錯在一起,只看一眼,就能讓江裡安心。
他就這麽坐在床邊,安靜地吃完一顆糖,又將糖棍擦乾淨塞進一個紙盒裡,才站起身來。
看一眼時間,下午一點十五分。
沒吃午飯,饑腸轆轆。
江裡給自己泡了碗面,囫圇吃下去,打包好垃圾,丟到門口統一的大垃圾桶裡,然後騎著電動車慢悠悠出了門。
父親江海軍住在江陵療養院,江裡隔三差五就會去看看他。
江海軍今年整整六十歲,被疾病折磨得幾乎脫了人形。醫院沒法繼續治療,江裡隻好把他轉到療養院,請專人看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