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聞景沉默片刻,道:“沒有名字,是我自己寫的譜子。”
“自作曲啊。”顧時洸想了想,彎眸道:“聽說前段時間你還參加了音樂節,用的就是自己寫的曲子,不如趁現在,再彈一遍,如何?”
顧時洸提出的要求不算過分,是盛聞景能夠滿足的范疇,而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以休息時間即將結束的理由,盛聞景隻選擇了部分彈奏給顧時洸聽。
得償所願的顧時洸將文件夾還給盛聞景,說:“記得幫我挑下個月初賽的曲子。”
之前盛聞景向顧夫人提議的,希望能夠在顧時洸學習鋼琴的同時,參加小型比賽,以激發他的勝負欲,最近正好有市內舉辦的鋼琴比賽,以顧時洸的水平,或許能夠獲獎。
顧時洸雖不喜歡彈鋼琴,但從小到大被逼迫練習,功底極強,只需稍加引導,便能超過許多同齡人。
所謂富人靠科技,窮人靠變異之類的傳言,雖是網絡玩笑,卻並不誇張。
許多出現在教科書上的鋼琴家,曾經短暫成為顧時洸的老師,即使雙方從未愉快收場,但潛移默化的影響,仍能令顧時洸受益終生。
盛聞景回到市區的琴房,他和韓左約好培訓班見。
名義上是顧時洸的陪練,做的卻是輔導老師的工作,離開課堂,盛聞景仍是需要被老師教導的學生。
韓左事忙,年後還是第一次與盛聞景見面。
一曲畢,盛聞景的手還搭在琴鍵上,韓左沉吟道:“參加音樂節對你的風格影響很大。”
“還是我們之前一直在爭論的問題,小景,你未來究竟要走哪條路。”
韓左是正兒八經的學院派,專業多傾向於古典樂,從未真正研究接觸過流行音樂。
但盛聞景不同,除非比賽需要,他很少主動接觸傳統風格的鋼琴曲。
以盛聞景的性格,他不會明確自己的需求,只會用潛意識躲避,韓左為他做出的選擇。
“至少不是老師所認為的,正確的路。”盛聞景決定實話實說。
韓左:“但我認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擁有天賦,就該把天賦運用至正確的地方。”
“但古典樂不會讓我感到快樂。”
盛聞景沒有反駁過韓左,這是第一次。
他認真道:“老師,如果我所演奏的音樂,不是自己喜歡的,那麽聽眾還會被感染嗎?”
“你說過,如果空有技巧,再華麗的鋼琴曲,都只是沒有靈魂的空殼。”
“每次比賽上台,我都會緊張。”
“裴書岑沒有這種困擾,她說彈奏自己喜歡的曲子,只會讓她感到興奮。”
盛聞景攤開雙手,掌心朝上,微微蜷成拳。
他曾經無數次在燈光下觀察自己的雙手,思考為何在學習鋼琴的時候,大腦與雙手似乎形成了兩個獨立的個體。
思維客觀地評價雙手,這是件好事,但於盛聞景而言,變得更像是完成任務。
為了完成演奏而演奏。
盛聞景坦誠道:“對不起,老師。”
類似於盛聞景這種,過分擁有自己主意的學生,教學起來容易,一點即通,倘若想要讓他按照長輩為他規劃好的道路走。
除非意見相同,否則難於登天。
“但並不是完全推翻,我們之前所討論過的,去國外讀音樂學院的決定。”
盛聞景緩道。
學音樂的目的是找到屬於自己的音樂,而並非刻意為他人演奏。
良久,韓左開口:“如果這就是能讓你覺得有意義的事,老師會全力支持你。”
周晴重新住院,盛聞景便得繼續像從前那樣,家與醫院兩頭跑。
擁有參加過音樂節的經歷後,盛聞景忽然發現,其實周晴有時候也不希望他總是待在她身邊。
每個人似乎都該有屬於自己的時間。
盛聞景帶著在家煮好的飯來到醫院,幫媽媽支起吃飯的小桌板時,周晴笑著問兒子,最近有沒有和樂隊朋友保持聯系。
“嗯,周末約了一起吃飯。”盛聞景說。
周晴聽罷,開心道:“也可以邀請他們來家做客。”
盛聞景清晰地明白,自己休學,雖名義上是為了打工填補家用,實則是舍不得每分每秒與媽媽相處的時間。更不知道再次失去親人後,還有沒有能力繼續帶著弟弟生活。
他在用力地依賴著母親。
即使即將成年,來到了第二性征分化的分叉口。
晚餐是熬得軟爛的蔬菜粥,周晴吃了很多,但入夜後全都吐了出來。
盛聞景在護工的幫助下,很快將嘔吐物收拾乾淨,去水房清洗拖把時,他倏地意識到,自己應該按照媽媽的心願,回到學校繼續學業。
如果未來人生需要自己獨自度過,那麽只有學會走路,才能奮力奔跑。
乘坐最後一班地鐵回家,面對空蕩的車廂,盛聞景壓低鴨舌帽帽簷,將半張臉藏進衛衣裡。
夜晚的寂靜,足以放大任何孤獨,像隻無形的手,扼住祈禱的人的咽喉。
家中玄關處的燈仍然明亮,盛聞景將鑰匙丟進儲物盒,趿拉著拖鞋來到餐廳。
保溫杯放在餐桌一角,盛年為哥哥準備好紅棗茶便主動洗漱休息了。
盛聞景看了眼掛鍾的時間,打開保溫杯。杯蓋彈起的瞬間,濃鬱棗香與熱氣蒸騰著,雙眼立即被蒙上一層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