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白。”他聽見母親的聲音,“你為什麽要叫火苗小枳?”
他完全不記得母親和他說過這些話。
他暫時顧不上別的,只是倉皇地去試圖捧起那些水,他聽見母親的聲音不斷響起來。
母親在対他說話,語氣是他記憶裡從未有過的陌生。
“你以後不準再去找火苗,不準再見他。”
“是我的錯,我沒有把你教好。”
“我會給你找心理醫生。”
“不準再去找火苗,你必須放他走。”
“塵白,這樣是錯的。”
母親的語氣越來越疲憊無力:“不應當這樣做,你怎麽會這樣……”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錯了。
任塵白試圖対母親解釋,他知道錯了,他現在正想辦法挽救。
任塵白跪在地上。
他妄圖留住一灘捧不起的水,掌心卻空空如也,沒有水,甚至沒有砂礫。
母親的聲音在他身後,難以置信地問他:“塵白……你扔過海螺?”
……
明祿帶人回了郵輪。
房間裡的燈光亮著,明祿特地洗了幾次手,確定已經不再有半點油汙,才輕敲了門走進去。
明危亭坐在床邊,正和駱熾一起做手工。
駱熾手裡玩著一個貝殼,聽見門響跟著抬頭。他辨認出了明祿,彎起眼睛,輕聲開口:“祿叔。”
明祿叫了聲先生,見到明危亭點頭就走過去。
郵輪上的人已經適應了駱熾的狀態,明祿半蹲下來,好好地和駱熾打招呼:“火苗。”
駱熾很顯然喜歡這個名字,眼睛裡的笑意立刻更亮,伸出手,把那個貝殼大方地送給他。
明祿的神色也跟著和緩,笑著対駱熾道了聲謝。
他接過那個貝殼,當著駱熾的面用手帕把貝殼仔細包好,特意給駱熾看了一眼,然後放進口袋裡收妥當。
……雖然只能通過錄像來了解望海別墅裡發生的事,但明祿其實正逐漸能夠理解,任霜梅為什麽會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在這個世界上,好像真有那麽多值得駱熾高興的事。
現在的駱熾不記得很多東西,新發生的事也經常會忘,甚至要人每天提醒才能想起自己叫“火苗”,但依然每天都是高興的。
看見海浪會覺得高興,雲彩的形狀好看會覺得高興,陽光落下來的時候剛好落在他的掌心裡,也能興致勃勃地低著頭玩上半天。
……
如果不是從每場太過漫長的夢裡醒來、人還不算清醒的時候,佔據著駱熾的意識幾乎要漫溢出來的強烈疲倦茫然,他們幾乎要以為船上多了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明危亭碰了碰駱熾的手指,等他把手張開,又往他掌心放了一片貝殼。
“祿叔。”明危亭問,“出什麽事了?”
明祿回過神,啞然搖頭:“不急。”
既然不急,就說明是同駱熾有關、又不能在駱熾面前說的那一類事。
明危亭點了下頭,繼續專心地做著那個手工。
他依然不擅長這種工作。駱熾的右手幾乎使不上什麽力,卻依然要比他靈活,很快就給那片貝殼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明危亭放棄捏貝殼,轉而抬起手,輕輕捏了下他的耳垂。
駱熾被誇了厲害,就更有鬥志,一連把好幾片貝殼穩穩當當放下去。
只是幾天時間,他已經調養得很有起色。從明危亭手裡第五次去拿貝殼的時候,手指才開始因為力竭微微發抖。
“火苗。”明危亭握了握他的手,等到駱熾察覺到跟著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休息一下。”
駱熾還是想試一試,搖了搖頭。
他不讓明危亭幫忙,只是自己低著頭耐心地慢慢嘗試。不知道拾了多少次,終於順利捏住貝殼的邊緣,沒有讓它從指間掉下去。
明祿忍不住想要幫忙,見到明危亭微微搖頭,隻好收回手。
……事實上,駱熾並不需要這樣急著做到這些。
現在沒有什麽一定要做的要緊事,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讓駱熾休養身體、從幾乎把底子全毀了的狀態裡慢慢恢復——況且導致駱熾右手無力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腫塊在顱內的壓迫。等到術後再複健,其實也來得及。
雖說那樣一來,難免會讓手腕和手指的靈活性變差,但如果只是想要保證今後的正常生活起居,仍舊是完全足以應付的。
只不過,駱熾似乎沒有這種想法。
至少離開那片濃霧、暫時出來透氣的駱熾,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駱熾只是專心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右手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卻依然拿住了貝殼。
接著,駱熾又花了更多的時間,一點一點找準位置,把貝殼鑲嵌在那個已經初具雛形的亭子上。
……
做完這些事,駱熾才終於低低松了口氣。
他依然垂著視線,身體一動不動,那隻手慢慢力竭地滑下去。
明危亭及時接住摔下來的手,他看出駱熾的眩暈又開始發作,伸手把駱熾輕輕攬住,盡量不作驚擾,讓被冷汗浸透了的身體在自己肩上靠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