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鈞問:“有什麽不一樣?”
“很不一樣。”領子被揪得太緊,簡懷逸咳了兩聲,才又繼續仿若無事地說下去。
“如果你在乎的是駱枳,你會發了瘋一樣找他……你會找一大批船,明知道徒勞明知道可笑,但還要在海底打撈一個月,最後抱著一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骨骸痛哭流涕。”
說到這裡,簡懷逸甚至不無惡劣地笑了笑:“大哥,你以後說不定真會這麽乾的。”
他從沒用這種語氣対駱家除了駱枳之外的人說過話,在駱家父子面前,他永遠都是最恭順聽話的那一個,他當然知道他們都想聽什麽。
所以從小到大,他能輕易截取駱枳対家人全部的善意和孺慕,他只要說他們就會信。
其實當初那個領帶夾,簡懷逸自己都沒抱著能騙過駱鈞的打算——駱枳有任塵白的母親牽線,可以去見什麽跨國集團的創始人,可以哄得対方眉開眼笑,甚至為了駱枳把一筆八位數的單子就那麽隨手給了初出茅廬的駱鈞。
他有什麽呢?他只有一個半瘋的駱夫人,每天像是驚弓之鳥一樣躲避著夢裡來的質問譴責和愧疚不安,逼著他去做駱家二少爺惟妙惟肖的影子。
他學的多像,他多想真的成為駱枳。
駱家怎麽會有駱枳那樣的人,乾淨熾烈得像團火。
明明應該張揚得明亮到刺眼的,卻因為想要親近家人,自己把自己的燙壓下去,變得溫熱柔軟,暖融融地靠上來輕輕貼一貼。
後來這團火在駱家人手裡一點點冷下去,冷成只剩余溫的軀殼,再連這點余溫也散盡,溺進不見底的深邃冰海裡。
“如果你是這樣的人,我不會和駱枳搶你們,我用不著和他搶你們。”
簡懷逸停了一停,又繼續說:“但你不是,你太害怕‘是你導致了駱枳的死亡’這個結論,所以你一定要推翻它。”
駱家人都是這樣。
什麽樣的家人會怪罪一個七歲的孩子弄丟了自己和妹妹?甚至把這當成罪狀,懲罰了駱枳這麽久?
他們怪罪駱枳,只不過是為了開脫自己。
開脫自己沒有保護好駱橙的過失,開脫自己害得駱夫人神志失常的疏忽。
只要認定這些都是駱枳的錯,自己當然就能一身輕松了。
簡懷逸說:“你會查,你會翻出每個可疑的細節,懷疑每個可疑的人。你早晚會查到我,然後你會恨我。”
駱鈞対他的所謂信任,其實只不過是來源於駱鈞拒絕承認自己挑錯了人而已。
駱鈞從不懷疑他,在他和駱枳衝突的時候永遠偏袒他。只是因為駱鈞拒絕承認自己可能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助手,拒絕承認自己承認的那個弟弟,其實天生就是農夫懷裡的蛇。
但這種偏袒和信任,在駱鈞急需有一個人対駱枳的死亡負責的時候,會變得完全不堪一擊。
“你會恨我害死了駱枳。”
“然後你們一家人都會恨我——你們會恨不得殺了我,會收集證據把我扭送入獄,然後就能輕松地在駱枳的墓前歎一口氣,掉兩滴眼淚,繼續過你們的日子。”
簡懷逸說:“就像你們當初心照不宣地決定,把那場走失的全部責任,都推給駱枳一樣……”
簡懷逸的話沒有說完。
他被駱鈞重重扇了一巴掌,整個人悶哼一聲向後折過去,嘴角瞬間流出了血。
駱鈞把他扔開,寒聲問:“你和他一樣?”
簡懷逸被打得狼狽,半邊臉迅速紅腫起來,卻還是牽動嘴角,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當然不一樣。”
駱鈞雖然暴怒,卻沒有否認他說的那些事。
這是駱鈞為數不多的幾個優點之一,駱家未來的繼承人,天之驕子,沒在泥裡滾過,還沒有鍛煉出矢口否認謊話連篇的無恥本事。
駱鈞反駁不了他的話,因為隨著“駱枳死在了海難裡”這個前置條件的出現,後面的一切都會順理成章地按照那樣的狀況發展,就連駱鈞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所以駱鈞也只能因為他無恥地去和駱枳作比較,打了他這一巴掌。
“當然不一樣。”簡懷逸說,“大哥,我不像他那麽好心。”
他要自保,要活下去,要在駱家繼續當他的假少爺,要拿到他想要的所有東西。
他不會甘心去當那隻替罪羊,不會讓駱家人心安理得的踩著他,繼續自欺欺人地過日子。
簡懷逸側過臉,在肩頭的衣物上蹭去嘴角的血:“所以我決定対所有人說……當時你要打駱枳,我攔著你,推搡間恰好發生了意外。”
——在駱橙的視角下,當時的情形甚至就是這樣。
駱橙縮著的那個角落在駱鈞背後,在她看來,就是簡懷逸在攔著要対駱枳動手的大哥。
至於後來發生的事,已經混亂到那種地步,又有誰清楚呢?
“船體傾斜,我們就被你推了下去。”
“駱枳一掉進水裡就沒意識了,我抱不住他,眼睜睜看著他沉下去。”
“我拚命喊你救他,可你只是把我拉上了船,你沒有及時通知救援,因為救生艇只能再上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