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去細查,因為在他看來,這也並不算是一件多大的事。
任家和駱家的生意原本就沒有衝突,駱夫人和過世的任母是舊交,兩家子弟從小就時常來往,任塵白又對駱枳一向不錯。
如果是想要弄到駱家的什麽商業機密,不辭辛苦地繞一個圈子從簡懷逸這個養子身上下手,還不如直接去找駱橙……
駱鈞的思緒正在運轉,忽然被某個跳出來念頭一絆,毫無預兆地停頓了片刻。
……
似乎是在拿掉那自欺欺人的障目一葉後,許多原本似乎毫無必要仔細思考、更無需理會的不起眼的細節,忽然就變得引人注意起來。
任塵白對駱枳一向不錯,為什麽會去找簡懷逸合作?
任塵白究竟為什麽要和簡懷逸合作?
他們都幹了些什麽?
不等他理清想法,電話對面的人已經又笑了笑,半是打趣地接口:“怎麽回事,你弟弟偷你印章了?”
駱鈞沉默下來,沒有立刻開口回答。
他很清楚對方口中的“你弟弟”是誰。
是他親手給了簡懷逸這個身份,於是圈子裡的人暗地裡再不屑這個鳩佔鵲巢的養子,明面上也要對簡懷逸多一份尊重客氣。
——當然,這個身份給簡懷逸帶來了多少尊重和客氣,那個被佔了巢的原本的“鵲”,自然也就也相應地被反饋了多少冷待和不屑。
成年後被派出去做事,歷練多了,自然知道分寸進退,但十幾歲的少年是很難完全把握好這些的。
駱枳因為這些事打過很多場架。
因為那三年的遭遇,駱枳在最該補營養的時候嚴重虧空,身體其實一直不算很好,從小到大沒少生病。
但打架這種事,駱枳卻從沒有吃虧的時候。
養尊處優的少爺們沒那麽打過架——單打獨鬥當然不是對手,可就算找來一群人圍堵駱枳一個,也佔不上什麽便宜。
他們幾乎是被駱枳遛著玩,火冒三丈又灰頭土臉,暈頭轉向怎麽都找不到人,一抬頭卻看見駱枳坐在樹上曬太陽。
駱枳從沒吃過哪怕一次虧,他知道怎麽借力打力,知道怎麽布置陷阱,根本沒人能打得過他。
……
所以駱鈞也從來想不通,駱枳究竟在怕什麽。
駱枳究竟是在怕什麽,為什麽每次只要在陌生的地方醒過來,就會條件反射地滾進床底找到什麽用什麽做武器。像是隻被逼到死地絕境的幼獸,眼睛裡黑沉得沒有光能進去,喉嚨裡只剩絕望的低吼嗚咽。
他不說話,對面的任塵白不明就裡,隻當他默認了那句玩笑,隨口安慰:“再查查,說不定是誤會了呢?”
“我知道你有簡懷逸的把柄。”駱鈞沉聲重複,“給我,不然我會連你一起對付。”
任塵白似乎終於察覺出他的異樣。
電話對面靜下來,隱隱約約有手指敲擊桌面的響聲。
“駱枳。”
任塵白最後問:“駱枳出什麽事了?”
駱鈞的呼吸阻在胸口。
他以為這個問題最先會在回家後被駱家主或是駱橙問起,屆時他大概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最先問出這個問題的是任塵白。
他給不出回答,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張口:“什麽?”
“只能是這樣。”對面的聲音由電話裡傳出來,依然沒什麽波瀾,像是在闡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他隻對付駱枳一個人,除非是瘋了,才會這麽早就謀圖你的東西。”
任塵白說:“至於你,簡懷逸就算活拆了駱枳去街上一塊肉一塊肉地賣,只要沒被你親眼看見,你也不會信。”
“所以駱鈞。”任塵白說,“你不如直接告訴我,你看見簡懷逸對駱枳做什麽了?”
任塵白很少這麽說話,他多數時候都在人前戴著他那副溫文爾雅的面具。這一刻卻不知是為了什麽,開口時忽然不留余地,字縫裡滲出些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陰冷尖刻。
駱鈞的喉嚨裡像是淌過剛澆築的紅燙鐵水。
他依然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那些假惺惺的自責反省和認罪給他勉強搭起來的那個殼子隻堅持了不到十分鍾,就被任塵白這幾句話所澆下來的鐵水化開,讓裡面的不堪和醜陋曝曬在刺眼的光線下。
他當然不會信。
不光不會信,他看到駱枳的傷口,還會覺得厭惡,覺得駱枳在說謊。
駱枳穿著那件風衣,那時候的駱枳還沒消瘦蒼白得像是能融化進海浪裡,駱枳抱著手機打他的那個遊戲,像是漫不經心地溜達到他身邊。
駱枳就只會這一招。小時候的駱枳也是這樣,假裝一邊走路一邊看書,半天過去書還沒翻一頁,人倒是不著痕跡地湊到了他的書桌旁。
駱枳那時候究竟對他還有多少期待?或許不多了,駱枳不再像每次那樣,即使沒人聽也要堅持解釋發生了什麽,那樣的動作似乎也只不過源於身體的余習。
駱枳只是開玩笑一樣對駱鈞說,把他的那份家產都給簡懷逸,把簡懷逸轟出去吧。
那個時候,自己怎麽沒想過要問問駱枳,為什麽會忽然說這種話呢?
“你不是在和簡懷逸合作嗎。”駱鈞調動不起更多思緒,只能全無力度地反問,“你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