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為終於想通了這一點,他的心臟也跟著舒緩了不少,整個人甚至生出些久違的放松溫暖的期待來。
駱枳這次的身體一定相當不好調理了。
不過沒關系,他會照顧駱枳的。
就像駱枳剛到任家的那個時候一樣,他們還和當初一樣,不再鬧了。
“原來是這個。”任塵白笑了下,語氣也和緩了許多,“說到哪兒了?我剛跟你說什麽?”
電話的另一頭,助理卻突兀地停住了聲音。
任塵白等了幾秒鍾,慢慢皺起眉:“說話。”
任塵白問:“我剛跟你說什麽?”
助理打著哆嗦,戰戰兢兢地含混著飛快答了句話。
任塵白有些茫然地站著。
他的確說過這句話。
他的確說過這句話。
那些短暫被自動屏蔽的記憶驟然回籠,任塵白記起了剛才的情形,自己當時正站在大廳的角落,收到了助理發來的調查結果。
他花了很大力氣,才看懂了那份調查結果,他覺得助理多半是瘋了,竟然拿這種胡編亂造的東西來搪塞他。
就在幻覺出現之前,他聽見這句話響在他的腦海裡,然後劇烈的頭痛就忽然毫無預兆地吞沒了他的意識。
……
“駱枳怎麽可能會死在海難裡?”
他說:“別開玩笑了。”
第25章 危亭
郵輪泊進夜色, 影子融化進水裡。
最後一個失蹤者靜靠在甲板上的躺椅裡,身上蓋著薄毯,被海風輕輕摸著頭髮。
他睡得很熟, 呼吸雖然依舊輕弱, 卻已經比之前平穩了很多。
他的右手被攏在更暖些的手裡, 那隻手仍然在他的掌心寫著字,一筆一劃寫得很慢。
這次除了慣例付帳, 又比之前多出了兩個字。
“危,亭。”手的主人對他自我介紹,“我叫明危亭, 是你的朋友。”
手的主人在這個關系稱謂上停了下。
雖然只是在練習和斟酌, 但他還是並不清楚能不能以這樣的關系自稱, 於是又改了口:“我叫明危亭, 是你的粉絲,在追你的星。”
失蹤者的手被輕輕握著,濃深的睫毛垂掩下來。柔軟的短發被風湊過來碰了碰, 讓人幾乎產生了他被這個有些奇怪的自我介紹吸引,跟著微偏了下頭的錯覺。
但他其實從沒醒過,或許是因為實在太累了, 也或許是因為實在找不出什麽一定要醒來的必要。
從被救上來的那天起,他就一直這樣安靜昏睡, 甚至從來都沒有動過一下。
明危亭抬起手,輕輕摸了下他的頭髮,把那隻蒼白的手放回毯子底下, 再把薄毯的邊緣全部掩實。
他向身邊的人打了個手勢, 站起身,走到甲板另一頭稍遠的地方。
來人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先生……”
“我已經知道了。”明危亭回憶了下那個名字, 慢慢念出來,“任塵白。”
明危亭問:“祿叔,他還做了些什麽?”
明祿是明家的總管,年近七十,已經跟了明家三代人。
他走過來,把整理的資料恭敬遞過去:“還是要找人。”
任塵白不肯接受駱枳失蹤在海難裡這件事。
任塵白給駱鈞打電話,可駱鈞正在禁閉室裡跪著受罰。駱橙不知道躲去了哪,乾脆徹底找不著人。簡懷逸倒是乾脆地告訴他駱枳死了,被任塵白失控地往死裡揍了一頓,險些真就鬧出了人命……
一場亂七八糟滿地雞毛的拙劣鬧劇。
任塵白鬧到最後,也只不過是見到了郵輪方送來的失蹤者的物品。
比他想象得還要少得多。
居然只有一件在海裡泡透了又那麽扔著洇乾,皺巴巴結著鹽塊的風衣。
風衣半邊都被礁石刮爛了,布料殘片沁著些不詳的暗紅。
因為駱枳的身份證就裝在風衣內側口袋裡,而那個口袋的密封性又恰好不錯,所以很容易就確認了物品的主人。
至於那之後又具體發生了些什麽,外人很難探聽得完整。
能知道的,就只有任塵白一定要帶走那件風衣,駱家人自然不同意。兩方鬧起來,驚動了這兩天都在書房閉門不出的駱承修,整個駱家吵得翻天覆地,大半夜硬生生鬧來了救護車……
明祿簡單說了幾句,就停下話頭:“演給他們自己的一場戲而已,先生,沒什麽好看。”
人會不會演戲給自己看?
當然會,尤其是自己都想騙自己相信什麽的時候。
駱家人薄情慣了,最擅長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這個“別人”最合適的就是駱枳,現在駱枳出局了,所以就換成駱鈞。
非得等到被推進和駱枳相似的境地,駱鈞才終於開始明了駱枳的痛苦。至於其他人,或許有些遲來的遺憾,或許在某個午夜夢回驚醒的時候會有一霎的心虛悔疚……但如果沒有什麽特殊變化,那大概也就是極限了。
那些人甚至會被自己的遺憾和傷感所寬慰,真的相信自己為駱枳傷了心、掉了淚,然後心照不宣地讓這些事快些過去。
不會有人去主動觸碰任何真相,不會有人自討苦吃,去找罪受。
不會有人想到要扒開自私下層層疊疊的掩飾,站在能把人活活燒成灰的真相前炙烤,等著那一點人性裡的羞恥愧疚複蘇,然後被拖進沒有盡頭的地獄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