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的鼻腔遽然衝上一股從沒有過的劇烈酸澀,像是經年累月的敲擊終於見了成效,讓他身體裡的某個點出現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駱枳忽然覺得眼睛脹得發燙。
有那麽十幾分鍾,駱枳忽然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支配權。
就像是做夢被魘住了,又像是回到了在病房的某個時刻,駱枳毫無預兆地被切換到了很遠的某個第三視角,茫然又全無知覺地旁觀著自己。
在洗手池前玩水的時候,濺進眼睛裡的那些透明的液體現在全大顆大顆地冒出來,根本不用管,每眨一下眼睛都會帶出比之前更多的水汽。
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倒在地板上,吃力地大口喘息,不止肩背和手腳,就連頭髮絲都在控制不住地發抖和顫栗。像是被人活剮開脊背抽了筋,又像是條快要在陸地上的空氣裡溺斃的魚。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身體的控制權和知覺才一並恢復,還給了駱枳。
駱枳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發現是整張臉都是濕漉漉的,胸口還在一抽一抽地疼。
駱枳忍不住輕聲笑出來。
……什麽啊。
做個夢還能掉眼淚啊小水龍頭。
駱枳好笑地抹了抹臉,在腦子裡毫不客氣地大聲嘲笑了自己半天。
他仔細檢查過,確認自己攥在胸口的碎玻璃好好的沒有丟,吃了塊糖也已經不那麽頭暈,就撐著地板慢慢坐起來。
這回右腿也能動了,就是還有一點點麻木和吃不住勁,不過也並不嚴重。
就說他命硬。
不管出了什麽問題,只要閉上眼睛什麽都不想,倒頭睡一覺就好了。
要是醒不了……管他呢。
這不是又在新的一天睜開眼睛了嘛。
駱枳保持了一會兒靠牆坐著的姿勢,等到這個體位也徹底不暈了,就再變成扶著床跪起來,閉著眼睛耐心地等旋轉不休的原地過山車結束。
然後他一點點站起來,摸著耳垂給自己了個超級誇張的表揚,哼著夢裡亂寫的不知名的調子,先把碎玻璃在書包最保險的夾層收好,再去浴室洗漱。
洗漱的時候,駱枳順便摸出手機看了看。
在離開醫院以後,駱枳就掰了自己原來那張電話卡。現在這張是一百塊在小巷子盡頭那種會被查封的黑地攤上買的,沒用身份證,所以任塵白一時半會還查不到他。
……
但也不是太長久的辦法,只要他還留在本市,行蹤早晚會被翻出來的。
駱枳叼著牙刷,看著鏡子裡蒼白得有些陌生的臉,忽然愣了下。
……任塵白是誰來著?
鏡子裡這個人又是誰?
為什麽也在刷牙?
這幾天時常有這種情況,好像原本運轉得很自然的思維總會在某個地方突然卡住,就像是原本嚴絲合縫齧合的齒輪裡被扔進了顆小石子,然後全部的意識就忽然變成一片空白。
不過他也有辦法。
駱枳熟門熟路翻出備忘錄,照著上面寫的複習了一遍。等到小石子消失,狀態恢復正常,又把這次忘掉的東西也逐條補上去。
駱枳站在洗手池前,抱著手機一個字一個字敲備忘錄的時候,幾條未讀消息忽然在屏幕頂端跳出來。
駱枳點開消息,目光忽然一亮。
他掛出去轉賣的劇本有回復了。
駱枳想要轉賣的,就是之前好不容易才拍下來準備送給駱橙,已經快籌備完成的那份劇本。
因為是他想送給小妹的私人禮物,所以沒有走公帳,全花的是駱枳自己攢下來的錢。
也同樣是因為這個,這份劇本的所有權並不在淮生娛樂,而是駱枳本人。
駱枳開的價是一張船票。
不是普通的船票,是超級無敵豪華巨型郵輪票。票特別難搶,即使價格高昂得令人怎舌,也依然每次都一放票就秒空。
駱枳饞好久了,原本想一擲千金爽一次,買下來給自己當生日禮物的。
放票那天駱枳訂好了一串鬧鍾,但就在他以開小會的名義公權私用、帶領淮生娛樂的經理層殺過去浩浩蕩蕩搶票的前十分鍾,駱枳為了緩解緊張,隨手刷了刷朋友圈。
放票前的最後五分鍾,在朋友圈,駱枳刷到了駱橙無論如何都想要的那份劇本。
……
郵輪停泊最近那個港口的時間是一周後,下一次再開這條航線,就要等明年了。
駱枳原本其實不抱什麽希望,只是掛上去碰碰運氣。
沒想到竟然真有人私聊。
他像是忽然又有了個特別值得爭取的目標,不再漫無目的地遊蕩,而是抓緊時間把自己洗乾淨,換好衣服正襟危坐在桌前。
點開私聊界面的時候,駱枳的心臟還有些興奮,在胸腔裡跳得咚咚作響。
駱枳點開第一條未讀消息,是家很成熟的工作室,來聯系他的是劇本采購負責人。
沒有票,但承諾以他當時拍下的原價轉收完整劇本。
駱枳點開第二條未讀消息,是個規模不小的影視公司,來聯系他的是資源部負責人。
沒有票,但在原價基礎上附10%轉讓費用,允許他保留一個非主要角色的推薦權。
駱枳點開第三條未讀消息,是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藝人的經紀人,沒有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