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會在這裡?
是駱橙把他偷偷帶回來的,因為怕父親和大哥知道了生氣,所以把他藏進了這個房間。
駱橙為什麽會把他帶回來?
因為他被李蔚明的粉絲堵在了酒店門口,在推搡的時候,他意外摔倒失去了意識。
李蔚明的粉絲為什麽能這麽精準地堵到他?
因為駱橙就是這樣找他的,她在網上找了那些直播駱枳位置的發帖人,花錢請他們繼續確認駱枳的準確位置……而這個準確位置,不僅僅被提供給了駱橙。
……簡懷逸還真是把駱橙照顧得很好。
駱枳放軟手臂,向後靠在床頭。
他被騰起的灰塵嗆得咳嗽了幾聲,閉上眼等著心悸和眩暈過去,摸索著打開了床下的氛圍燈。
暗淡柔和的光線裡,整個房間的全貌也跟著浮出來。
從它失去了主人那天起,這裡似乎就再也沒有任何人進來過,甚至從沒有人整理和打掃。
駱橙根本沒想到自己也會在直播裡被曝光。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嚇懵了,匆匆把昏迷的駱枳帶回來,又怕挨父親和大哥的罵,只能先把他藏在唯一沒人管的舊房間裡,當然也完全顧不上請人收拾。
到處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像是把當初某一刻的時光定格,然後不聞不問地扔進看不見的角落。
多年後再翻出來,已經只剩下那些熟悉被時間遺忘的場景,而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早已與當初徹底迥異。
駱枳最不想來任家。
他被灰塵嗆進了嗓子,整個人咳得止都止不住。駱枳別開眼睛,盡力不去注意更多的細節,可那些被昏暗燈光擁著的畫面卻仿佛自動往他的腦子裡鑽。
記憶原本就已經因為太過久遠而難以抵抗地開始模糊,直到這時,終於被新的畫面緩緩侵蝕。
擺滿花草生機勃勃的窗台變成了空的,大片灰暗的斑駁的白,角落裡爬出圈圈點點的霉菌,聚成深淺不一的荒誕形狀。
放滿了書的書架變成了空的,實木架接納了白蟻或是別的什麽新住客。蜿蜒紋路詭異地攀在邊沿,其中一層的木板已經接近蛀空,下面散落著木屑和粉末。
那些醞釀了一整天的濃雲沒有落空,漆黑天幕擠著大團鉛灰色,又往地上澆起了瓢潑的暴雨,白天沉寂的風也有了生命,呼嘯著穿過被雨打得不住搖晃的枝葉。
窗外的護欄已經徹底鏽蝕,暗紅的鐵鏽戳在雪亮電閃裡,怵目得像是濕噠噠的一抹血痕。
……
駱枳收回手,看著掌心的血痕。
他的兩條腿像是變成了石頭,身體也是,如果真的能變成石頭就很好,就不用徒勞地自不量力地抵抗記憶轟轟烈烈的攻伐。
但他畢竟還不是石頭,所以他只能像個被風車打得一敗塗地的荒唐騎士,看著自己最後的盔甲生滿鏽跡搖搖欲墜。
他終於也和盔甲一起爬滿蛛網似的紋路。
沒有血滲出來,只有點點灰白的、一吹就散的冷燼。
“駱枳?”駱承修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你來這幹什麽?”
他剛交接好了工作上的事,正準備去一家人齊聚的晚餐。由助理打著傘,經過花園時,卻意外看到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駱承修擰起眉峰,看著站在窗前的駱枳。
這些年下來,他對這個頑劣的次子由失望到心灰意冷,再到不加掩飾的嫌惡,最後只剩下厭棄。
只是這一次,駱枳的樣子莫名有些奇怪。
駱承修倒是知道他病了,但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生幾場病轉天就會好,有什麽好說的?
駱承修緊皺著眉,他不知道駱枳這樣究竟怪在哪,但莫名就礙眼得叫人心煩。
……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駱承修一直想不通,明明都是自己的兒子,怎麽偏偏駱枳就矯情到這種地步。
“我在問你話。”駱承修的語氣冰冷,“你來這幹什麽?又有什麽打算,還想在這兒鬧一場?”
駱枳這次才像是被叫醒了,視線動了動,停在窗外的人身上。
駱枳辨認著他的口型,然後微微偏開頭,想了一會兒:“我來這幹什麽?”
他的語速很慢,幾乎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在學說話,嗓音比平時更沙,語調帶有某種特殊的輕緩
駱承修神色冷下來:“你問我?”
駱枳這次沒有再回答他,而是垂下眼睫,自己得出了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慢慢開口:“我不知道。”
駱枳輕聲說:“我不想來這。”
他說話的樣子還是顯得很奇怪,人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照明的光線原因,他的瞳孔像是散的,很黑很靜,空蕩蕩沒有落點。
看到他這個樣子,駱承修原本已經騰到胸口的怒火,莫名就忽然失了著力的地方,茫然散進瓢潑的雨裡。
“那就別在這礙眼。”駱承修沉聲開口,“該去哪去哪,沒人管你。”
在他印象裡的駱枳一直不堪造就,生性頑劣叛逆乖張,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是他最不願意提起來的恥辱。
看著眼前的這個蒼白安靜的駱枳……不明來由地,駱承修忽然冒出些格外離奇詭異的煩躁。
他最後把這歸結於這個見鬼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