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一口氣點完了單。
她迫不及待地回到餐位旁,準備再好好整理一下衣領跟袖口,不讓弟弟看到手上和頸間的那些疤痕。
趙嵐從包裡取出小鏡子,看到從另一個方向走來的人時,視線卻忽然凝了凝。
……有人正朝她走過來。
對方顯然是等先生離開才來找她的,她之前就覺得這人的身影稍微有些眼熟,但也沒多放在心上。
一個完全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趙嵐心頭沉了沉。
她放下鏡子,握住身旁的手機,直接叫出來人的身份:“駱先生。”
駱鈞腳步一頓,停在桌前。
雖然一直都很清楚這個人的存在,但趙嵐其實沒怎麽見過駱鈞。
所以即使對方不知在什麽地方發現了她、一路跟著她過來,趙嵐也沒能立刻察覺——她上次見到這個人,其實是在任塵白的病房。
她們已經要走的時候,趙嵐看到駱鈞去探望任塵白。
……說是探望任塵白,用更確切也更詭異的說法,其實是去探望“駱枳”。
荀院長告訴她們,駱鈞是清醒的,他只不過是在來見任塵白的時候,心照不宣地默認了對方的這場可笑的幻覺。
駱鈞的照料甚至比任塵白更細心,更周全,更不眠不休。沒人知道他這麽乾有什麽意義——因為本來也不可能有任何意義。
駱鈞停在桌前不動。
趙嵐不清楚他以前是什麽樣,但眼前的這位駱家長子過得只怕不盡如人意。他眼下的青黑格外重,神色麻木萎靡,人也完全頹唐,顯然已經在這場動蕩裡徹徹底底地垮下去。
看得出駱鈞今天已經盡全力顯得稍微體面,但這種所謂的體面也不過是靠衣服勉強撐起來,其實裡面早已經枯朽得不成樣子。
“趙小姐,無意冒犯。”駱鈞艱難開口,嗓音有些沙啞,“我聽說……”
趙嵐問他:“是誰告訴你的?”
駱鈞閉上嘴。
趙嵐已經給先生發了消息,讓先生先帶火苗去逛一逛,不急著上來。
她是為內容審核的事和明熾見面,劇組裡一定有人知道,駱鈞能輾轉托人打聽出來也不奇怪。
……
只是她實在想不明白,這人究竟在幹什麽。
“駱先生,你在照顧誰?”趙嵐問,“你在找誰?”
駱鈞的瞳孔縮了縮,臉色隱隱蒼白。
趙嵐完全不想和他多說任何話,但駱先生的腦子還算不錯,有些話即使不說,他也能想得明白。
他在照顧十歲的駱熾。
在找十歲的、從噩夢裡傷痕累累逃出來的,想要回家的弟弟。
趙嵐作為當事者接受訪談的時候,在紀錄片裡提起過這件事,駱鈞把紀錄片的每一幀都翻來覆去看過。
駱橙不想讓他看,說會做噩夢,鬧過幾次。
但如果駱橙還想靠他打零工維持生活,就只能忍受這一點,因為他不是駱橙那個永遠都會保護她的二哥。
如果駱橙不想忍受他,就自己想明白,自己去活。
駱鈞記得紀錄片裡的情形,這一段,劇組找來的小演員也複現過了。
那個小演員選的很好,身形、聲音都很像,有時候他會恍惚以為看到了駱熾。
“我家還有哥哥。”
畫面裡的男孩蹲在草垛旁邊,跟姐姐幼稚地攀比:“哥哥在國外,但是聽說了這件事,也會擔心我。”
姐姐就沒有哥哥,羨慕地盯著他:“這麽好!”
“你哥哥一定恨死那群壞人了。”姐姐拉著他的手,“等你回家,他一定最心疼你,到哪去都保護你,親自照顧你陪你養傷。”
姐姐說:“你哥哥一定替你把壞人都揍扁。”
男孩蒼白的臉上泛起點血色,抿著嘴笑,過了一會兒又小聲補充:“也不用。”
“也不用。”男孩說,“能領著我回家就好了。”
男孩仰著頭,舉起手比劃:“我哥應該有這麽高。”
他挺起肩膀閉上眼睛,像是真的已經見到了哥哥:“我把手抬起來,他不用彎腰,只要動一動手,就能領著我回家。”
……
駱鈞的手臂忽然痙攣了下,勉強回神。
“我隻想見見他。”駱鈞啞聲說,“趙小姐,我知道沒辦法……”他頓了下,才艱澀地把那些話說出來,“太晚了,錯了就回不去。我只是,他是我弟弟——”
“他不是,駱先生。”
趙嵐說:“我今天要見我家的弟弟,我爸媽和妹妹讓我帶他回家,如果他願意,今年一起過年、一起吃團圓飯的。”
駱鈞滯在原地。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艱難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趙嵐說的沒有問題。
這是他要的結果。
這是他們家要的結果。
沒有人領駱枳回家。
他們反反覆複問駱枳,為什麽要攪得全家不得安寧,為什麽要回家。
年夜飯、團圓飯?
駱鈞努力去回想,他發現自己想不起駱枳在的任何一頓年夜飯,畢竟那是隻該有喜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