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臻走過來時並沒有特意控制腳步聲,她卻像是完全沒聽見,只是睜著眼睛直愣愣盯著天花板。
按照趙嵐的說法,駱橙是因為不堪忍受駱母的指責,衝出劇組和駱母發生了爭吵,被強製帶回劇組後,就變成了這樣。
“醫生。”駱橙木訥開口,“我腦子有病,把我抓起來治病吧,我——”
“在這裡,我不是醫生。”荀臻打斷她的話,“你也沒有病。”
駱橙的聲音戛然而止。
荀臻問:“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駱橙挪動眼睛看他,在認出眼前這個人後,眼裡迅速閃過了強烈的驚懼。
荀臻再向前走,駱橙忽然掙扎著爬起來,向床角拚命縮進去。
“我能治好你母親的病,就能治好你。”荀臻問,“駱小姐,你真的想被我帶走‘治病’嗎?”
駱橙死死盯著他,不住發著抖,恐慌得半個字也說不出。
……她當然記得這個人。
就是這個人,從駱母口中問出了當年那些事的真相。
駱橙完全被這件事的真相擊垮了。
為什麽當初駱枳會是被她害的?
為什麽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她任性,為什麽早不告訴她?
為什麽駱枳要救她,如果駱熾那時候沒有救她——
“你就會一直待在那種地方。”
荀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他扯了把椅子,坐在床邊:“你應聘的是那個被拐的女學生的角色,她的經歷,你應當也複現過了吧?”
駱橙的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的身體有些僵,硬撐著啞聲說:“我,我寧可……”
“寧可被拐走賣掉?”荀臻問,“想好了?”
他的語氣平淡,駱橙的瞳孔卻在這句話裡瞬間凝滯,整個人如墜冰窟,幾乎像是被刺骨的寒冰逼得動彈不得。
——她還記得那天的情形,駱家根本什麽都做不了。這個人說他不是醫生,說不定是真有辦法……
那天場景複現的情形瞬間攫住了她的喉嚨。陰暗漆黑的破屋,猙獰晃動的人影……雖然沒有真正打在身上,可不遠處逼真的拳腳聲和尖叫哭嚎,還有棍子帶起的陰森冷風,已經像是讓她就那麽死了一回。
這不是恐怖片,也不是表演,要是那天她沒有逃出去,這些事都會真的發生在她身上。
她被二哥救出去了,她為什麽竟然會完全忘了這件事?她要是沒忘就好了,現在就不會落到這種境地,要是沒有駱枳……不行,沒有駱枳,這些事就真的都會發生在她身上。
……這個人要來讓她遭報應了。
駱橙的視線在驚恐裡開始發直,她大口大口喘著氣,手腳都開始發軟,視野也開始變暗。
……
一杯潑在她臉上的水驟然把她扯回了現實。
駱橙愣愣看著眼前的荀臻。
荀臻把水杯放在一旁。
他歎了口氣,扯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淌到手上的水。
他當然不會做這種事,明家也不會做這種事——就連駱熾那些公司的舊部下,也會在簡懷逸要設圈套的時候,從中作梗阻攔下來。
只有完全沒有底線的人,才會把別人也想得沒有底線。
荀臻甚至懶於同她多解釋,只是問:“你母親和你吵了什麽?”
駱橙僵坐了半晌,才慢慢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駱母總算是把她從劇組逼了出去。
她們在那麽多人面前歇斯底裡地吵,到處都好像有人在看她和拍她,駱母和所有人歷數她的惡性劣跡,她羞恥絕望得恨不得死過去。
駱母又用這個辦法佔了上風,得意地看向圍觀的人群,然後忽然僵住。
四周的人看向駱母的眼神,也是同樣的不加掩飾的嫌惡和鄙夷。
他們像是在看最離譜、最叫人作嘔的小醜。既覺得匪夷所思不可理喻,又生怕沾上哪怕一點,連路過都要側身避開。
然後駱母才終於逐漸意識到,她和駱橙在吵的是什麽
她和駱橙能吵什麽?她們最憎惡、最痛恨對方的事,讓她們落到今天這個境地的事。
一個妹妹是怎麽做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怎麽跟著家人折磨救了自己的哥哥,怎麽為了進劇組死皮賴臉地去纏已經對她徹底失望的兄長,怎麽在這種時候依然消費亡兄,甚至靠著這個進了劇組。
一個母親是怎麽因為賭氣弄丟了兩個孩子,是怎麽因為恐懼承認這件事而說謊、裝瘋賣傻、癔癔症症,怎麽把那個找回來的孩子逼走來圓自己的謊,怎麽在得知那個孩子的死訊的時候竟然笑得出來。
……
“都是殺人凶手。”有人冷嘲熱諷,“就別比誰手上的血更多了吧?”
越來越多的人低聲議論,然後皺著眉抬頭。那些嘲諷聲、指責和辱罵聲終於變成網落下來。
靠謊言搖搖欲墜維持了十六年的假象終於徹底崩塌,駱母站在數不清的厭惡至極的眼睛裡,最後那些眼睛變成任霜梅。
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看向她的眼神終於從失望費解,變成從沒有過的陌生。
那甚至不是種看向同類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披著人皮的光鮮亮麗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