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大概有十幾秒,掉頭衝出房間。
他衝出來,正好看見憋不住樂冒頭等著他的姨姨,被舉起來轉了好幾個圈。
兩個人一起去車上威風凜凜坐著過癮,姨姨握著他的手摁喇叭。
“不急的啊,急什麽。”姨姨摸他的腦袋,“慢一點,玩開心了再長大。”
姨姨抱著他晃,貼著他的耳朵,悄悄告訴他:“一輩子有好長。”
……這些都是特別好的事。
他的生命裡有過這樣明確的、完全不需要懷疑的好事,這些事讓他即使在多年後回想,也依然覺得幸運和幸福。
“姨姨送我車,是想讓我高興。”
明熾把最後一筆畫完,他把那張畫在懷裡抱了一會兒,得出結論:“要是我因為這個難過,姨姨肯定超級後悔,拍著腿喊嗨呀失策。”
“嗨呀失策。”明熾一巴掌拍在腿上,揚了頭,學姨姨的口吻,“早知道就送架飛機了。”
明危亭啞然,抬手輕輕碰了下他的眼睫:“怎麽變得這麽厲害。”
明熾的睫毛是乾的,眼睛彎著,裡面的光清亮柔和,借著剛才的氣勢繼續揚頭:“那是。”
明危亭看著他,被他這個神氣的架勢引得笑了笑,和祿叔交換了個視線,一起給明小先生鼓掌。
明熾盡力配合著撐了三秒就實在演不下去,繃不住地咳嗽著笑出聲,又從耳朵一路紅進衣領,撐著桌沿起身飛快撤離去了浴室。
……
不需要睡眠治療的明先生去洗漱妥當,回到臥室,又等了快一個小時。
明先生對這種情況已經很熟悉,放下電腦,起身去明熾的浴室,輕敲了兩下門。
在藝術創作這個領域,每個人靈感豐沛的地方都會不太一樣。有些人習慣清晨的陽台,也有人習慣傍晚的街口,再往久遠追溯,還有“馬上、廁上、枕上”的說法。
但明熾的靈感主要來源都是深夜和凌晨的浴室,最動人心弦的那一段旋律,是寫在被散亂鋪開的小半卷衛生紙上。
明危亭等了一陣,聽見明熾的應聲,就打開門進去:“小先生,該睡了。”
他今晚發現了這個稱呼,覺得念起來非常合適,就總是找機會拿來叫明熾。等了片刻穿過霧氣,走過去時,發覺明熾臉上依然紅得厲害。
明危亭抬起手,摸了摸明熾的額頭:“是不是泡太久了?”
明熾熱騰騰地搖頭,把浴袍的帶子系好:“在想邀請函的設計,想過頭了。”
祿叔交給他的信封都是標準製式的,算是郵輪公司發給被選中遊客的邀請信。如果對方願意接受,就會收到正式可以用來上船的回函。
“不急。”明危亭讓他坐下,拿過吹風機,幫他把頭髮弄乾,“這份邀請函不只是邀請朋友上船,所以的確該設計得仔細些。”
明熾想接過吹風機,但全身的乏都像是被熱水徹底燙出來,連手指也完全不想動。
他索性靠在影子先生臂間,把自己的頭髮完全交給力道柔和攏上來的手,輕聲問:“還有什麽?”
“不清楚。”明危亭也沒有想出其他的答案,他只是想和明熾一起去見明熾的朋友,沉吟一陣,給出了個建議,“晚宴方便嗎?”
明熾眨了下眼睛,抬起頭。
明危亭也覺得這個提議有些突兀,等到掌心的頭髮乾透,就關掉吹風機,放在一旁:“如果——”
“方便。”明熾笑了笑,“我在想怎麽署名。”
明危亭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摸了摸明熾溫暖柔軟的頭髮,蹲下來,抬頭迎上明熾的視線。
明熾和他一起蹲下,抱著膝蓋,頭碰著影子先生的額頭:“第一張邀請函,我想給姨姨。”
明危亭攏住他的頭頸,輕聲說:“當然。”
“走之前,我想去一趟墓園。”
明熾說:“我想那裡是個信箱。”
他開始相信姨姨的確沒有被困在那座冰冷的墓裡——但那應當是個信箱,他在那裡燒掉的所有給姨姨的信,應當都被寄到了。
姨姨收到了信,所以回來夢裡找他。來檢查他有沒有和約定的一樣,長成特別厲害的大人。
“我們一起去。”明危亭稍一沉吟,“明晚合適嗎?”
明熾抿著嘴角,點了點頭。
“好。”明危亭說,“我天亮就去做髮型。”
明熾睜大了眼睛,他現在完全相信影子先生也會講笑話了,忍不住笑出聲:“不用,現在就非常帥了。”
明熾被明危亭牽著手站起來。
那隻手完全知道他現在還能使出多少力氣,陪著他慢慢走回臥室,陪著他舒舒服服一頭栽倒在床上,陪著他一動都不想動。
明熾閉上眼睛。他幾乎是一下子就滑進夢裡,在夢裡把那封邀請函靈感爆棚地一氣呵成做完,和小紙條一起,悄悄塞進給姨姨的信箱。
“姨姨。”小紙條上的字清俊端正,“我和我喜歡的人去看世界。”
“衝完浪要回家,現在家在郵輪上,等我們去了別的地方,我再來換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