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三死要面子,從前是,現在也是,好像許多事情都已改變,唯獨這點保留了下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男人;男人約莫也在看別處才沒注意到他,兩個人的肩膀猛烈地撞在一起。
——他從沒指望過和霍雲江街頭偶遇,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希望霍雲江和他山高路遠再別相見。
可就在這非常偶然的一瞬,他撞上男人的肩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闖進他的鼻息裡。
那味道很輕很淡,像是深冬裡依舊綠意盎然的長青木的味道。
傅璟三只在那一刹那嗅到,轉瞬便消失不見。
他想起霍雲江,心不受控的悸動。
半秒的時間被無限拉長,原本他以為已經忘得差不多的往事如疾風驟雨,襲向毫無防備的他。和霍雲江想處時的點點滴滴,那些膩在一起的假日,夜晚涼爽的風,天邊漂浮的薄雲,斑斕的煙火……一切都被加快了速度,被打亂了順序,胡亂地閃現。
半秒後傅璟三回歸於現實,經過那人身邊,從頭至尾都沒抬起頭。
街道太嘈雜,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他聽不到那人有什麽動靜,是和他一樣繼續行走,還是停下回頭,又或者怒斥他兩聲。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霍雲江,卻知道只要自己回過頭,就能確認出結果。
他只能拖著滿身的狼狽繼續走,不想回頭,也不想知道結果。
這時候明明大學生都該在學校裡,霍雲江不可能出現街邊——正如譚昕說的,他原本就不是本地人,無論是假期還是學期中,都沒有必要回來這裡。
他們的瓜葛早在高中的最後一個春日裡結束了。
男人站在原地,在川流不息的行人中仿佛靜止畫。他看著傅璟三狼狽地、緩緩地遠離,逐漸被其他人的身影掩埋。
他只是在行走,身後卻仿佛湧動著壯絕的、無垠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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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璟三頂著傷去醫院照顧姐姐,自然瞞不住他打人的事。
可比起劉澤楷的安慰,姐姐還是更心疼他,看著他那副模樣幾乎隨時要哭出來。傅璟三手忙腳亂地安慰了好一陣,一再保證他不會再跟人打架,才把姐姐哄好。
他也不知道他們傅家是不是祖宗做過什麽十惡不赦傷天害理的事,肺結核痊愈後再複發的幾率很小,他姐卻還是中招。這一次比上次更嚴重,雖然錢已經不再是最大的問題,但傅璟一的模樣太遭罪。
她幾乎連睡覺都睡不好,咳嗽的頻率高得離譜,甚至咳血。
那時候傅璟三真的慶幸他姐還有葉子這麽個閨蜜——他無法二十四小時陪護,還因為賣酒和碼頭兩份“事業”忙得不可開交,每天睡眠時間不到六小時。
葉子只要沒在上班,就一定陪在醫院照顧他姐。
可這次他姐的病凶險異常,他的擔憂焦躁日漸嚴重。
張乾坤聽說這事,特意買了水果過來探望,和他姐噓寒問暖了幾句後,把傅璟三叫到外面問具體什麽情況。
傅璟三瞧見他點煙的樣子,忽然說:“給我一根。”
“三哥你不是不抽煙嗎?”
“讓你給就給,怎麽那麽多廢話。”
“……知道你煩心,”張乾坤還真給了他,“喏。”
張乾坤抽的薄荷煙,涼得厲害;第一口進去的滋味自然不好受,傅璟三被嗆得咳嗽不止,卻突然像是找到了某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來排解他的焦慮。
張乾坤嘮嘮叨叨說了好一陣沒什麽用的安慰後,他忽然說:“我姐會不會死?”
一貫凶惡暴躁的他,在說這句話時竟像個小孩,模樣無助又可憐。
“……說什麽呢?”張乾坤哪受得了他的“三哥”這樣,連忙道,“不會的,肯定不會的,你姐人那麽好是吧。”
“……”
“要麽咱們去廟裡拜拜菩薩,我聽說大廟挺靈驗的。”
那時這句話如同救命稻草,他既不會醫學,不能幫他姐治病,也沒辦法代替他姐遭罪,去廟裡拜菩薩求上天保佑反而成了他唯一能為姐姐做的。
在日子忙得腳跟找不了地的情況下,傅璟三開著那輛破貨車,讓張乾坤陪著他上山,去了大廟。
他小心翼翼地按規矩上香火,跪拜行禮,虔誠得像多年佛教徒。
張乾坤瞧見他那副樣子,實在覺得心酸,剛出廟裡就來回說著“會好的”“很靈的”“到時候我再陪你來還願”。
傅璟三連“嗯”都懶得“嗯”,一路上沉默如啞巴,偶爾會點根煙,吐煙時像長長的歎息。
他就是那時候開始抽煙的,突然之間就會了,突然之間就習慣在心煩議論到難以忍受時抽煙,從5mg的品種換到11mg也不過兩三個月。求神拜佛這事,理智上都知道是心理安慰;可等他和張乾坤從廟裡回來沒兩天,傅璟一的病開始好轉了。
這大概是個巧合,卻足夠讓傅璟三對菩薩感恩戴德。
自那以後,他每個月初一必定去廟裡上香。一開始是還願,後來逐漸變成害怕——他害怕哪個月他沒去,菩薩就不保佑他孱弱又笨的姐姐。
約莫一周後,傅璟一能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