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不對勁,言進卻提高了警惕。有些弦繃著時瞧不出來,瞧不出究竟是根普通的弦,還是說繃緊到了危險的地步。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繼續,大千世界,人各有自己的故事,同一個時間點,有些人正在按部就班過平淡的日子,也有像胡武冠和李暢禮這種正在焦頭爛額的,也有人忐忑等待新生命的到來,也有垂暮老人靜靜等著時間。
日月變化,萬事萬物交替更迭,草木有枯有榮,人有往有來。
三天后,老爺子去了。
所有人去送他最後一程,沈鈺和言進換上了黑色西裝,在殯儀館給外公守一夜靈,天亮後便送老爺子走。來的人很多,時不時便會有哪個角落又傳出幾聲哭音,沈鈺和言進陪著沈默,在離外婆不遠不近的地方待著,沈默雖然不說話,但一直跟著老人家挪動位置,視線總在她身上。
與沈鈺同輩的表親裡,有些人已經有自己的小孩兒了,有的小孩兒鬧騰,但也有的小孩兒乖乖不鬧,小孩子總是對大人的喜怒哀樂很敏銳,氣氛不對,部分孩子恐慌或者發小脾氣,部分則安靜地待著。
有位表哥是個會領事的,人緣看著也好,招呼著前來的親朋好友,他還帶著自己的孩子,手上現在有件事,得離開孩子一下,當然要請人幫忙照看小孩,他左看右看,沒找著最合適的人,不得已走到沈鈺面前,拜托他能不能看著自己孩子一小會兒。
“就十分鍾,十分鍾就行,我馬上回來。”
是個四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兒,深更半夜的,已經困得睜不開眼,沈鈺點點頭:“好。”
那孩子也不認生,乖乖巧巧讓沈鈺抱上腿,言進還在旁邊搭手給小孩兒挪了挪腳,這孩子明明已經困得能立馬睡著了,所以反應都很遲鈍,他未必知道這會兒抱著他的是誰。
剛才表哥叫他小啟,沈鈺拍了拍他的背:“小啟想睡麽。”
大人可以熬,但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兒更容易犯困,而且……太小了,他們就算能感受到氣氛緊張,也未必知道正在發生什麽,沒有那種“我必須熬夜守著”的認知和感情。
那小孩兒卻揉了揉眼睛,搖搖頭,他使勁睜了睜眼睛,瞧著沈鈺,又發現他爸爸不在,他搭著沈鈺肩膀,小聲道:“大哥哥,我想問你問題……我一問爸爸就,就要哭哭的樣子,我不敢問他了……”
按輩分,他該叫沈鈺一聲叔叔,沈鈺沒糾正他,哄著小孩兒問:“嗯,你問。”
大約覺得這個長得好看的大哥哥好說話,小孩兒道:“爸爸說祖祖走了……他去哪兒了呀?祖祖去年還給我壓歲錢呢,前幾天我還看見他呢。小啟喜歡他,他要去哪兒呀,還回來看小啟麽?”
沈鈺拍著他的手一頓,張了張嘴,聲音明明到了嗓子眼兒,卻不知為何擠不出聲。這時一條手臂伸過來攬住他肩膀,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言進搭著沈鈺,另一手揉了揉小啟的頭:“祖祖去了很遠的地方,他一定也喜歡你。”
小啟腦袋又點了點,眼皮已經快黏上了,小嘴嘟出之前的問題:“那還……回來看小啟……”
話沒能說完,沈鈺瞧了瞧他,輕聲道:“睡著了。”
言進收回手:“嗯。”
小啟這個團子是個實心的,肉嘟嘟,言進也放輕聲音:“重麽,要不給我抱著?”
沈鈺搖搖頭:“就一會兒,不礙事。”
表哥果然只花了十來分鍾,他很快回來,把睡著的小啟抱走了,小家夥睡眠質量好,挪了懷抱也沒醒,沈鈺瞧著表哥父子走開,有些出神,言進跟他肩膀靠在一起,看著沈鈺發愣,沒有出聲。
天微明時,他們送著老爺子到了墓園,塵土一蓋,老人便長眠於此。
送完老人,還得安排前來悼唁的人,事情不少。沈鈺是沈母的兒子,未出三代以外,是本家親戚,沈默應付不來人多的場子,只靠舅舅兩家子忙著實在不像話,沈鈺便替了沈默,言進也跟著他,兩人一塊幫忙,盡後輩一點責任。
一直到凌晨,他們才告別了沈家的親戚,驅車回家。從昨夜到今夜,按理說熬一兩宿不算什麽,但沈鈺說不出的疲憊。
送了沈默,言進帶著沈鈺回家,行駛到半路上,沈鈺在副駕上輕聲說:“言進,我們在路邊買點東西吃吧,我餓了。”
他剛看到車窗外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店,剛路過,言進停車靠邊:“好,想吃什麽,我去買。”
“買點麵包墊墊就行了,多了也吃不下。”沈鈺解開安全帶,“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進了店裡,在貨架上拿食物,言進看著沈鈺視線掃過架子時停了停,然後……拿下了一包水果硬糖。
言進問店主:“有熱飲麽?”
店主道:“貨架上有速溶奶茶和咖啡,我這兒有熱水,可以幫忙衝。”
言進讓他衝了杯奶茶,沈鈺這個時間點實在不適合再用咖啡,兩人回到車裡,言進準備等沈鈺吃了再開車。沈鈺咬了口麵包,就著溫熱的飲料,卻難以下咽,倒不是不好吃,只是嗓子在拒絕。
他好容易咽下一口,將麵包放到旁邊,撕開一顆糖,塞進嘴裡,他把糖紙捏在手裡看著,把糖嚼碎了,夜很靜,車子裡也靜,一時只聽得他嚼糖的聲音。